兩百八十六章 「三股叉」
?環抱着紅衣着甲的阿綾,兩人同駕一馬,白衣也是滿眼的無奈。他確實也沒有想到阿綾的好勝心竟然這般濃重,明明只要將這些瑣碎煩惱的事都交給他不就好了。
青草繁茂的大道,卻不見半個行人,縱然白衣對於北方無比陌生,他也明白這決然不是正常的景象。皇城司的手段,還沒有用完,或者說,所謂的神境,所謂的武禁門,所謂的攝魂曲,都只不過是開胃菜而已。
他們依舊將自己當做了一個凡人,或者說他們從來都不曾相信過,他沒有極限。一塊千煅的鋼,只要擊打足夠的次數,也是會斷裂的,更可況一個凡人。
“你們就篤定了,我不會殺一個回馬槍,徑直去了盛京城嗎?”懷抱佳人,白衣蠻欣賞這樣暗香縈繞鼻尖的感覺,那種溫溫熱熱的綿軟溫香,着實令他沉醉。但是可惜,現在並不是肆意沉醉的時候。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佝僂的農夫,執一桿亮銀的三股叉,就這樣大刺刺地萁坐在地上,就這樣攔着同乘一馬的兩人。白衣問的話,他自然聽見了,可是他卻只是嗤笑。
“你以為我們既然對你動了手,就不會再對付那個所謂的公主殿下了?聖旨是私下送去的,就算她死在了這裏,也不過是死掉了一個江南洛家的女兒而已。現在,你是回頭殺一個回馬槍,還是去救你的未婚妻?你會選什麼呢?駙馬大人?”
農夫的笑是樸實的,但是那雙眼睛卻像一條肆意吐着信子的毒蛇,陰狠毒辣,言語攻心。農夫與蛇,其實也是一個蠻不錯的組合,看上去就很登對。
“威脅我?”白衣沒有放下懷中還在昏迷的阿綾,她現在雖然沒有什麼大礙,可是心神受傷可不是輕易就能好的事情。他沒有立刻回頭,也是打算找緣木幫她救治。只不過他還是太過高估了言和對於皇城司的影響力,或者說,小看了所謂的皇城司。
當自己和言和一起演了那齣戲之後,應該並沒有什麼人會懷疑。畢竟前世有緣這種東西,一半有腦子的都不會相信。那麼自己和言和就不存在任何干係,沒有做戲被識破的可能。而且言和也是真的下了死手,這個沒有一點點作假。
那麼問題出在哪裏呢?只能是自己小看了皇城司,小看了他們要殺自己的心情。不能握於手中的東西,都應該毀滅,這是天家鷹犬的通病,畢竟維護秩序的多半喜歡順民。就算他們明知道有些事情,僅憑律法無法解決,也會站在維護律法的位置上。
當然,這和他們的本質也有關係,所謂的皇城司,本來就是為了維護天家的統治和特權而設立的特務組織,統治者的利益訴求也決定了他們會如何去思考一件事的對錯。
當白衣選擇用皇帝陛下的生死威脅他們放棄用天依的婚姻做謀划的時候,就已經在他們眼中暴露了自己的弱點,也註定和他們不共戴天。
沒有一個統治者的特務組織會接受威脅,這是特點,這是通病。
然而白衣害怕威脅嗎?他也是不怕的。他只是不想順着天意的運轉去做事,去做天命下的傀儡,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害怕所謂的威脅。就像他相信言和一樣,他也相信天依不會輕易栽在這些人手中。
能夠預言世事走向的人,會輕易鑽進別人的陷阱之中?這未免也太過可笑了吧。而且如果皇城司真的這麼做了,他們早就會將天依的人或者屍首帶到自己的面前,打破自己的心防。這種方法比這樣派人攔路送死,要有效的多。
居高臨下地打量着這個老農,白衣雖然覺得他的三股叉看起來賣相很不錯,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這個老農內氣流轉不顯山不顯水,明顯不是神境,甚至連九品都不是。難道說,那些人竟然以為經過了這幾輪截殺之後,自己就一定會越來越弱嗎?或者,他們覺得阿綾受傷昏迷,自己就一定會有所牽絆,無法發揮全力?
“你打算怎麼死?”白衣還是仁慈的,他發揚了尊老愛幼的傳統,讓對方選一個體面的死法。別人都送上門了,給他殺,他也不能不接受別人的好意不是?就算遂了天命的意願又如何,殺人而已,他還不至於手軟。
“你敢殺我?”老農卻顯得志得意滿,他彷彿覺得白衣這句話,只不過是色內厲斂的恐嚇而已。畢竟世人都知道白衣少俠陸白衣最擅長的是劍術,沒看到現在他的雙手還抱着美人,連劍都沒拔出來嗎?
不拔劍,就想殺人,也太小看他了吧。
“你不敢殺我。”老農沉吟着,算是從心中推斷出了白衣的問話的理由,“你只是想要嚇住我,然後讓我告訴你洛天依的行蹤。因為你是逃到禹城的,之後也不曾和洛天依聯絡過,所以現在就算你想要找到她,也好比大海撈針。”
“而我們要殺洛天依的話,一定知道她在何處。畢竟,沒有什麼人能夠逃過皇城司的耳目。所以你就死心吧,既然我猜到了你的目的,那麼我一定不會告訴你答案的。”
“但是,如果你肯拔劍自裁的話,我倒是可以向祭酒建言,放過洛天依。畢竟我們想要殺掉的人,只有你而已。只要洛天依不知道是我們殺了你,也就不會選擇向皇城司報復。那麼,我們也就沒有了觸怒江南那位老爺子的理由。”
農夫的微眯着的三角眼裏面全是細碎的毒液,他用言語動搖着面前和這個強弩之末的白衣少俠的心神。縱然對方是當世天驕,揮手就能了卻自己的性命,但是他註定不敢殺。因為他太過年輕了,不懂人心的險惡,究竟能夠到什麼地步。
皇城司,從何處樹立的威名,正是從人心險惡處。哪怕殺不死你,也能煩惱死你,噁心死你,這就是皇城司的作風。他們就如同一隊橫行於荒野之中的豺犬,為了心中的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然而,農夫卻不曾聽到白衣的回答,或者說,他再也不會聽到了。能夠忍耐他說這麼多的廢話,也只是因為白衣還抱着阿綾,抽不出手來,不太方便。要不然,白衣能在這裏聽他這樣聒噪,正當他的名聲是白來的。他這少俠的名聲可是每一寸都沾着猩紅的血,每一個字都是被鮮血浸透的。
縱然沒有苦和尚那般見人就殺,將殺人當做功德一般的罪業,可是他所殺的人,在夜裏找他索魂的話,也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找邊際的。
那是一桿赤紅色的長槍,驟然洞穿了農夫的胸膛,鮮紅的血染透了他身旁的亮銀的三股叉,卻沒有想到,那柄銀叉反而顯得妖異了起來。白衣沒有多想,足下輕點槍尾,一份巧勁讓阿綾的槍從這農夫胸膛之中脫出,然後抖落了沾染的血跡。
“該出來了吧,讓這人送死究竟有什麼意思?那些話,都是你教他說的吧。這位老農夫,也是命苦,信了你的邪。”沒有下馬,也沒有放下阿綾,白衣向著那邊被山嶺所遮蔽的地方高聲問道。他當然知道這裏不止一個人,也知道這個農夫不是這場截殺的真正執行者,皇城司再自傲,也不會認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上三品就能殺得了他。
“好見識,也是好眼力。不錯,他確實是我扔出來的餌料。現在,得知了洛天依成了我們的目標,我們的駙馬大人有什麼想法嗎?你還能不能專心致志地來殺掉一位神境呢?”陰柔如蛇的男子從林中走出,信手握住了老農屍身旁血染的銀叉,這本來就是他的兵刃,放在這裏卻是為了別的用途。
“我當然能夠殺了你。”白衣沒有任何誇大,只是描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可是,如果你中毒了呢?又或者你確實是人形長生果,百毒不侵,諸邪不近。但是你懷中那位樂正家的大小姐呢?”妖異陰柔的男子撫摸着自己染血的銀叉,像是注視着一件奇異的瑰寶。這當然是他的瑰寶,也是他賴以成名的利器,只不過見過這銀叉的人,大多都已經死了。
“還真是百無禁忌呢?用天依做威脅,還暗中下毒?你們還有什麼手段也一併用出來吧。我倒真的想要漲漲見識。”
其實以白衣的性格,當然不會說這樣的廢話,但是正如那個男人所說,他懷中的阿綾卻是是中毒了。一直孤身前行的白衣,終究還是忘卻了現在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雖然他百毒不侵,諸邪不近,可是他身邊的人,也終究只是個凡人而已。
是凡人,就會有弱點,有弱點就會被針對。這就是皇城司無往不利的原因,他們的對手,只是普通的凡人,又有幾個能夠斗得過他們呢?不要臉還聰明的人,其實是最可怕的人,這不是童話故事,而是真實的世界,所以那些所謂的壞人也都會講究基本法的。
他們不傻,會威脅人,會給人下套,會用毒,會借勢壓人,會用盡一切自己能夠想到的手段。可是唯獨他們忘記了一點,他們所面對的並非是一個凡人。
那位志得意滿的妖異男子並沒有太過靠近白衣,畢竟他也見識過白衣的實力了,而且面前這個少年可是一對一強殺過一個頂尖神境的,儘管之後受了傷。但是如果他沒有受傷的話,他們也不會有膽魄去算計他。
無傷殺掉一個神境和面對神境會受傷是兩個概念,一個是無可匹敵,另一個則是有死的可能。既然有能夠殺死的可能,那麼為什麼不去做呢?作為瘋狗一樣的皇城司,可是正是以這樣卑劣瘋狂的風格起家的。
在他們眼中,只要那能夠殺死,那麼就一定要殺死,要不然皇帝陛下養着這條瘋狗還有什麼用處?而皇城司最害怕的就是沒有用處,或者別人比他們更有用處。
所以,武禁門該死,陸白衣更該死,一切能夠替代他們作用的都應該去死。
白衣看着那個妖異男子眼中燃燒的瘋狂眼神,忽然笑了笑。他信手切開自己的手掌,隨意地划拉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傷口,然後將自己帶着傷口的手掌塞到了阿綾的唇角邊。
“我既然被人稱作人形長生果,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可不是他們瞎說,雖然太上道的那群老頭子對於我的底細知曉的並不詳盡,可是有一點他們確實清楚。我的血肉,確實有長生不老的作用。”
“我既然不怕你的毒,那麼我的血到底能不能解開你的毒呢?你要不要來猜猜看,猜中有獎哦。”白衣的笑容越發燦爛,他和他們玩鬧到現在,也不全然是無聊。更想探究一下,武禁門和皇城司之間的關係,還有皇城司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通過這些截殺,他心中大體也有了一些答案。言和倒是沒說錯,皇城司的那群人確實不會懷疑她出工不出力,但是皇城司那群人,卻也是容不下和自己同等位置的存在。言和的消息還沒有傳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皇城司此時截殺自己,所造成的一切都必須武禁門來承擔。
因為接下殺掉自己的任務的,是武禁門的人。
“你們就是打算讓我一怒之下去刺殺皇帝陛下是不是?這樣就坐實了你們行動的緣由,哪怕後面要問責,皇帝陛下依舊要依仗你們的力量,所以你們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人,為的就是要點燃我的怒火,讓我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你們希望看到的事情。”看着懷中的阿綾氣色好轉,白衣也是終於放下了心。他其實也是才想到自己的血可以解毒這種事情,畢竟他這具身體也是能夠度過破碎虛空之後世界之間的縫隙的身體,無論怎麼說,和仙人的軀殼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雖然一般仙人舉霞飛升,是不會帶着肉身皮囊的,但是肉身成聖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所以就算你下毒的手段再精妙,又能如何。
妖異的男子握着他手中的三股叉,默然不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像是默許了白衣的猜測。這就是他們非要殺死他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