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殘酷
沈妙言坐在一處偏僻院子的小板凳上,面前擺着一隻大木盆,盆中是堆積如山的各色綾羅綢緞。
她雙手托腮,琥珀色眼睛裏忽閃着光芒。
這個綉禾,故意找來這麼多衣裳讓她洗,不過是為了磋磨她。
府里一等和二等丫鬟的衣裳,明明就有浣衣房來洗,何時需要自己動手了?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大門前,想要推門出去,卻發現門從外面鎖上了。
她冷笑一聲,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樹上,抬頭打量了下高度,便挽了袖子,靈巧地攀爬到樹上,即刻順着樹枝爬到圍牆上。
這座圍牆低矮得很,她直接跳了下去。
她會的東西不多,爬樹翻牆卻是很有一手。
她在後院裏溜達了一上午,又順手從廚房裏拿了些吃食。
下午,她折回那座偏僻的院子,在樹下吃完點心,愜意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日暮。
她揉了揉眼睛,剛坐起來,就聽見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瞳眸里流露出一抹壞意,她徑直竄上了樹。
進來的是綉禾,她着急忙慌地大聲呼喊:“沈妙言,你在哪兒?給我出來!”
沈妙言坐在樹枝上,透過樹葉間隙靜靜望着她。
她猜測,大約是君天瀾回來了,想要找她卻找不見人。
“這小賤人!”綉禾氣呼呼地在把里裡外外都翻了一遍,卻依舊不見沈妙言的人影。
她恨得咬牙切齒,又匆匆跑了出去。
沈妙言從樹上爬下來,將木盆里的衣裳踩了幾腳,又全都撈起來,一一掛到晾衣桿上。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外面響起遠遠近近的聲音,君天瀾發動了府里不少人,到處在找她。
她重又回到樹上坐好,看見院子外全是遊動的燈火,那些丫鬟婆子們一聲聲喊着“沈小姐”。
琥珀色瞳眸微微閃爍,黑夜裏,像是貓的眼睛。
月牙兒漸漸升起,綉禾又折了回來,提着燈籠,腳步很亂,喘氣聲連樹上的沈妙言都聽到了。
綉禾是惱怒的,她覺得這罪臣之女不配住東隔間,只有慕容小姐才有資格住進去。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主子今日一下朝,就問那小蹄子去哪兒了,早知道主子這樣看重這小蹄子,她就不讓她洗那麼多衣裳了!
沈妙言故意折斷樹上的樹枝,綉禾才注意到原來她躲在樹上。
她慌裏慌張地奔到樹下,將燈籠舉過頭頂,勉強露出個笑:“沈小姐,你在樹上做什麼?主子到處找你,快隨我回去吧!”
沈妙言晃悠着雙腿,“憑什麼?”
綉禾一愣,意識到她生氣了,於是軟聲道:“你隨我回去,我給你玫瑰酥糖糕吃好不好?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你千萬別跟主子提起。”
全然是哄小孩兒的語氣。
沈妙言望了眼院子外,藉著燈火,可見拂衣和添香提着燈籠往這邊過來。
她們身後的那個男人,一身風華,隱在夜色里,黑色錦袍上的金蟒隨風翻動,栩栩如生。
她收回視線,忽然哽咽起來:“綉禾姐姐,我害怕,嗚嗚嗚……”
綉禾一愣,還沒弄清楚這小蹄子在玩什麼花樣,就聽見院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好想叫沈妙言不要哭,然而拂衣和添香已經走了過來。
綉禾正想着怎麼收買拂衣和添香,卻突然看到,君天瀾竟然親自來找人了!
君天瀾走到樹下,聲音陰冷:“怎麼跑樹上去了?”
沈妙言嗚咽着,伸出小手,指着院子裏的竹竿:“綉禾姐姐叫我洗衣裳,我就來幫她洗衣裳……等我洗完,天都黑了。我想要回去,可是門從外面鎖住了,我一個人害怕,就上了樹,嗚嗚嗚……”
眾人看去,只見院子裏搭着七八根竹竿,上面曬了幾十件衣裳。
綉禾心裏一咯噔,連忙跪了下來:“主子,不是這樣的,是沈小姐,她自己說要幫我洗衣服的!”
添香大怒:“就算小姐說要幫你洗衣服,你何至於把門從外面鎖上?!”
綉禾囁嚅片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為恐懼,她的身體不住抖動起來,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小院子裏很寂靜,只能聽見沈妙言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君天瀾聲音淡淡:“下來。”
沈妙言哭着,有點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小身子慢吞吞地往下扭,小心翼翼從樹上跳了下來。
因為寒冷,她的小臉兒凍得通紅,兩個發糰子扎得歪歪扭扭,看起來無比可憐。
君天瀾把她接到懷裏,抱着往院子外走去。
拂衣和添香緊緊跟上,沒人去管跪在地上的綉禾。
一陣夜風吹來,綉禾只覺鋪天蓋地的冷。
君天瀾將沈妙言抱回衡蕪院,沈妙言卻只是摟着他的脖子哭,委屈的不得了。
君天瀾示意拂衣和添香帶她先去洗澡,兩人給她洗了個乾淨,又換了身素凈衣裳,才把她送進卧房。
沈妙言進來時,雙眼依舊紅紅的,見君天瀾背對着她在窗下臨字,便擦了擦眼淚,走過去,站到小板凳上幫他研墨。
君天瀾微微側目,只見她拿着墨條,小手白白嫩嫩,不像是洗衣裳泡久了的樣子。
更何況……
晾在那院子裏的衣裳,還在滴水,分明是剛剛才被掛上晾衣桿的。
博取同情這一手,小丫頭倒是玩得順溜。
薄唇抿起一絲輕笑,他繼續寫字:“委屈了?”
沈妙言耷拉着腦袋,悄悄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不委屈……就是害怕。”
“你知道,那個丫鬟,會是什麼下場嗎?”他問。
沈妙言搖了搖頭。
“敢動我的人,杖斃。”
他蘸了蘸墨水,修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片陰影。
沈妙言心跳一頓,研磨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盯着他,發現他並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
一股無名的恐懼,從心底深處升了起來。
世人都說,國師君天瀾是禍國殃民、草菅人命的佞臣。
他,真的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就杖斃綉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