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
“葯先放着罷,我這會子不想喝。”沈惜努力模仿着原主的語氣強調,病懨懨的模樣,配上有氣無力的聲音,倒也糊弄得差不多。
蘭香想起大夫曾囑咐過,萬不可再讓大奶奶情緒激動,故此便把葯碗放到了一旁的高几上。
沈惜看着一副愁眉不展的蘭香,想起了她最後的心愿之一,便是要她善待兩個丫鬟。看蘭香這忠心耿耿的模樣,比沈惜所謂的親戚都更要關心沈惜。
“蘭草現下如何了?”沈惜的目光中不覺帶了些憐惜。
她的話音未落,蘭香愕然的看向她,神情中既有激動又有心酸失落。
這可是大奶奶出事以後,頭一次問起蘭草的下落。蘭香鼻子一酸,淚水撲簌簌的往下落。蘭草是她的同胞妹妹,她豈有不擔心的!可大奶奶如今這幅光景,她只得忍了淚,避重就輕道道:“蘭草留在了侯府,現下被太夫人那邊的人拘着。您不必太過憂心,左右她性命無虞。”
沈惜默然。
也僅僅是能留一條命罷了,究竟會不會被虐待,還很難說!
她是繼承了沈惜的記憶沒錯,可其中雜亂紛繁,好容易才理出些頭緒來。
沈惜,原本不過是承恩伯夫人陪房之女,因生得出挑被送到了伯夫人劉氏身邊服侍,算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鬟。劉氏心裏很有些謀算,撿着身邊姿容出眾的丫鬟,讓她們斷文識字,琴棋書畫的熏陶着,女紅也請了師傅好生教導,沈惜便是其中之一。
一年多前,承恩伯府擺宴邀了永寧侯喬湛過府,不知怎的喬湛喝醉了,在花園一角的暖閣中,沈惜亦是覺得渾身無力,稀里糊塗被佔了身子。好巧不巧,被人看了個正着。
永寧侯府是世襲罔替的勛貴之家,如今的永寧侯喬湛,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卻也在邊關立下了赫赫戰功,頗受今上的賞識。
喬湛當時還未婚配,自然是京中貴婦眼中的佳婿。有傳言說,太后想把自己的侄孫女許配給喬湛。
如果他與沈惜有染的消息傳出去,實在是讓他的名聲有虧。
沈惜感受不到原主對於這段記憶的主觀判斷,她封閉了所有感性的情緒,沈惜只能自己摸索去猜測。當初兩人有染,恐怕跟承恩伯夫人劉氏,脫不開干係。
哪有那麼多湊巧?事情發生在承恩伯府中,劉氏想要做些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劉氏的精心謀划果然成了。
可偏生喬湛敢作敢當,當場便說是他的錯,要娶沈惜過門,以嫡妻的身份來補償她。
他的決定讓滿京中的世家都為之嘩然。
便是承恩伯府的嫡長女張柔娘嫁給喬湛都是高嫁,更何況沈惜僅僅是身份低微的奴婢。劉氏提出讓沈惜去做妾,不承想被喬湛一口回絕,堅持要以正妻之禮娶沈惜過門。
永寧侯府的情況有些特殊。
喬湛父母早逝,祖母是繼室,兩個叔叔又都是繼祖母所出,在喬湛的親事上不做得主,喬湛又得到了今上首肯,親事便定了下來。
沈惜如今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得十分透徹。那麼問題來了,當初劉氏來這一出的目的,是想要抓住喬湛的把柄罷了,並不想讓沈惜嫁給喬湛。她真正的目的,是把自己的嫡長女張柔娘許配給喬湛。
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用力過猛,竟把沈惜推上了侯夫人之位。
劉氏和張柔娘不恨沈惜才怪。
可沈惜在永寧侯府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這一回之所以病重還被喬湛給送回娘家,起因是一個丫鬟想要爬床,還給喬湛下了葯。這一切竟還是沈惜知曉並默許的!被喬湛發現后,氣得好一頓訓斥。沈惜想不開在侯府的花園投湖,被救起來后依然一心尋死,還死命哀求喬湛要回伯府。
喬湛一怒之下,撂下一句“這侯夫人你能當就當,不能當我也不勉強你”,便毫不憐惜的離開。
沈惜自然是同情遭遇可憐原主,可同情之餘,她也覺得喬湛發怒也有道理。因為沈惜,實在是太拎不清了——
對上蘭香擔憂的眼神,沈惜勾了勾唇角,示意自己無礙。
她投了湖,身邊的丫鬟都被責罰了,理由便是護主不力。沈惜少數做對的事,便是從人販子手裏買下了蘭香蘭草姐妹兩個,兩人始終都是忠心耿耿的服侍她。
當日蘭香被二太太叫走,勉強逃過一劫,蘭草就沒那樣幸運了。
蘭草並幾個從承恩伯府陪嫁的丫鬟,還有她們院中永寧侯府的丫鬟,都被關了起來。
既然沈惜最後的心愿讓她照拂兩個丫鬟,她自然要想辦法把蘭草給要回來。
“在鬼門關上走了這一回,我想明白了許多事。”沈惜要為自己的轉變做個鋪墊,起碼讓身邊的人先接受。“只有好好活着,才有希望。”
大奶奶終於想通了!
蘭香激動的看着沈惜,猛點頭不止。
她和蘭草這些日子來見大奶奶處處委屈自己,卻討不到好,還令侯爺厭惡了……實在是得不償失!如果大奶奶能想明白,就再好不過了!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回到侯府,再把蘭草給接過來。”沈惜聲音輕輕卻篤定的道。
她要替沈惜討回公道,也要讓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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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院回來,柔娘整個人都是飄飄然的,翹起的唇角始終沒有平復下來。
到底還是娘經歷的事多,凡事想得周全。當年既然能把沈惜推上侯夫人之位,今日也能用沈惜這一死,為她換一個侯夫人的位置。
只是——到底是繼室。在正室的牌位前,是要執妾禮的。
柔娘眼底閃過一抹陰霾,若不是沈惜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勾引了永寧侯,搶了本屬於她的永寧侯夫人之位,她又怎會遭遇如此的難堪?
“大姑娘,方才我已經讓人去碧波院瞧過了,蘭香煎的葯,沈惜一口都沒喝。”見自家姑娘面色不虞,李媽媽登時便猜到她心中所想。故此忙撿了她愛聽的道:“只怕沈惜的身子愈發不行了。”
柔娘聞言,面色稍霽。
“罷了罷了,懶得跟她計較。”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冷哼一聲:“前些日子的葯不喝也就罷了,這兩日可不能由着她來。便是硬灌,也得灌下去。”
李媽媽瞭然的點點頭,忙道:“正是這個理。咱們伯府對惜姑奶奶可算是仁至義盡了,為了給她治病,銀子淌水似的往外流。等閑人家,誰有這份財力和善心?”
柔娘唇邊浮出淡淡的笑容來。
“還是媽媽通透。”柔娘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她笑了笑,道:“吩咐針線上的人到咱們院子來一趟,我要裁兩身新衣裳。”
李媽媽笑着應了一聲,湊趣道:“昨日夫人請了留仙閣的何娘子來,這就預備着呢。”
留仙閣本是江浙一帶絲綢商的鋪子,只因前兩年貢上了十匹取名為流光緞的料子,得到了太后、皇后的讚許,故此生意便也做到了京城中。再加上鋪子裏請了幾位在江南頗負盛名的綉娘,京城裏貴婦、貴女們都喜歡找她們裁衣裳。
等閑有銀子,還不一定立即能請到呢。
柔娘聽說何娘子昨日就到了,定然是娘早早就已安排。她心中像是喝了蜜水一樣甜,到底娘還是費心為她籌謀的。這回為著沈惜的事,她定然是會見到永寧侯……想到那位星目劍眉、身姿挺拔的永寧侯,她不由麵皮微微發燙。
想通了其中關竅,柔娘的心情也如同雨後的天氣一般,晴朗萬分。
“走罷。”柔娘這回才真心實意的笑了出來。
只不過她這愉悅的笑容並沒有保持太久。
“大姐。”聚芳院前頭甬路的轉角處,一個身量未足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住向柔娘問好。
只見這小姑娘上身穿了件月白色撒花上衣,底下穿了條梨花白的綾裙,衣裳的綉工、料子不錯,卻都是半新不舊的。頭上扎了雙丫髻,纏着兩串細細的珍珠鏈,一臉的孩子氣。
相比柔娘身上品紅色灑金百蝶穿花上裳、蔥白底綉折枝梅花的八福湘裙,雲鬢上的赤金南珠頭面,小姑娘的衣飾顯得有限寒酸。
柔娘皺了皺眉。
“容娘,你怎麼在這兒?”她素來不喜這個庶出的妹妹,向來都是不假辭色。
容娘被柔娘欺負慣了,在嫡長姐面前有些發憷。被柔娘冷眼瞧着,她愈發支支吾吾起來,“我、我剛好路過……”
剛好路過?
容娘住的芳草院在偏僻的西北方向,除非她去正院那邊,才會在聚芳院前面碰到她!她才從劉氏處回來,並沒有見到容娘。然而伯府中位置比聚芳院更好的,除了正院便只有一處。
沈惜所在的碧波院。
柔娘目光冰冷的審視她,容娘更加戰戰兢兢的候在一旁,也不敢走。
“說,你是不是去看沈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