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溫柔的女人

一個溫柔的女人

314.一個溫柔的女人

玉貞見狄慶槐悶上了,只好開口問道:“慶祥專門來上海找你,到底有什麼事?”

狄慶槐平淡地回答說:“寄回去的離婚協議書他們早收到了,現在派慶祥來談判……”

他話沒說完,就被玉貞惱火地打斷了:“肯定又是勸你回心轉意什麼的!你打算怎麼辦?”

“我還能怎麼辦?”狄慶槐心煩地看了她一眼,“路已經走到這一步,還能退回去?真是的!”

“慶槐,你別生氣,”玉貞緩和下來,“既然這樣,你該明天就跟他見面嘛,三兩句話說完,表明你的態度,這事就拉倒了。”

“你倒說得輕巧!”狄慶槐惱怒地欠起身,“你當離婚這種事是做買賣,三兩句話就成交,不成拉倒嗎?還有,我要等這筆大生意做成了以後再見我弟弟,我不能讓他看到我還是個窮光蛋,是個只能給人守攤的‘紅頭阿三’!”

玉貞酸酸地一笑:“唷,跟你自己家裏的人,還那麼要面子啊!”

第二天並非周末,可是玉貞卻沒去上班,一起床就硬拉着狄慶槐陪她去逛南京路上的“太平洋百貨”連鎖店。狄慶槐沒拒絕,他想把一切煩惱都拋開,出去散散心。況且剛剛弄到一大筆錢,不花銷出去,放在口袋裏隔着衣服都燒得心慌。

玉貞在一個高檔進口時裝的櫃枱前,拿着一件套裙比試着,愛不釋手,狄慶槐耐着性子站在一邊,聽她嘮叨:“慶槐,你看,多漂亮!這是意大利名牌呢……”

售貨小姐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一聽口音就是外地來上海打工的,態度才這麼好:“小姐,你穿上真的很漂亮,這種款式和顏色特別適合你。小姐蠻有眼力的,這種款式我們只進口了一件,你買下它,我保證全上海沒有第二個人跟你重複。”

狄慶槐看了看套裙上的價標,嚇了一大跳:“五千八百!我的天,就是大熊貓皮,也賣不到這麼貴吧!”

售貨小姐被他逗笑了:“先生真會講笑話。你們要是真心買的話,還可以優惠百分之十。”

見狄慶槐還在猶豫,玉貞生氣地拂袖而去:“算了,我不要了!”

狄慶槐繞過一個比一個華麗的櫃枱,好不容易追上了她,氣喘吁吁地說:“玉貞,你怎麼耍小孩子脾氣?我們現在還沒到這種消費檔次啊!”

玉貞說:“告訴你,這條裙子我來看過好多遍了,生怕讓別人給買走了,做夢都想着穿上它!我們剛剛賺了一大筆,我想買件裙子你都捨不得……真沒勁!”

“玉貞,你聽我說!錢是有,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剛賺的這些,連本帶利馬上就要投入到第二批貨上去。等我們把這筆生意全部做成了,你要買什麼還不行嗎?”

“就是不行!狄慶槐,不會是你弟弟來了,你……你又對我三心二意了?”

狄慶槐見她的眼淚馬上就要出來了,心想,這女人巴心巴肝跟着自己這麼出來晃蕩,也夠苦的了,自己連條裙子也不讓買,太無情了吧?於是一狠心道:“唉,你扯到哪兒去了!好,好,買,買!……”

玉貞一手提着裝着高檔套裙的膠袋,一手挽着狄慶槐出了店,這才恢復了平時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神態。初夏的陽光照在她天生麗質的白嫩皮膚上,看上去還是挺美的。一邊走她還一邊撒嬌,說要不是你攔着,我當場就要換上這套裙子了;想它就跟想你一樣,都快想瘋了……狄慶槐終於有些煩了,皺着眉喝道:

“別肉麻了,留着回家慢慢美去吧。我下午還要跟他們談那筆生意,抓緊這工夫,我得去一趟珠寶店應付應付。”

玉貞說:“好吧,炳根今天放我假,我自己再去外灘遛遛。”

這話使狄慶槐大生疑惑,他拉住她,問道:“奇怪,炳根這幾天老是放你的假,到底是什麼意思?”

玉貞說:“放假有什麼不好?肯定他也覺得這筆大生意全靠了你,所以再拿我跟店裏的打工妹一樣看待,有點不合適啦。”

“但願如此。”狄慶槐鬆了口氣,“玉貞,沒事就早點兒回去,別老壓馬路了。”然後他攔下一輛出租車,迅走了。

被玉貞這一耽擱,他趕到鑫金珠寶店時,竟然已快到中午了。

這個時段店裏顧客稀少,店員們已經開始在吃盒飯了。狄慶槐進來的時候,他們還是恭恭敬敬地跟他打招呼,彷彿從來沒有人對他不滿過。狄慶槐漫應着,目光落到鄭慧身上,用眼神示意她來一下。

鄭慧放下飯盒,用餐巾紙擦擦嘴巴,遲疑了一下,還是跟着他進了經理室。她看見狄慶槐正在漫不經心地翻着桌上的賬本,就問:

“狄經理,叫我有什麼事?”

狄慶槐凝視着這位端莊的女子,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鄭慧,謝謝你……”他翕動着嘴唇,千言萬語只匯成了這一句話。

鄭慧嫣然一笑道:“你昨天已經謝過了。”

狄慶槐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她和他之間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不用說就明白,這全是姑父最近頻繁來店“巡查”的緣故。他忽然意識到,一切似乎都該結束了,是的,在這個時候結束一切,看起來還是那樣美好。

於是他也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小鄭,這幾天,店裏生意好做嗎?”

鄭慧微微一笑道:“平平常常。你是經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幾天我忙別的事去了,勾兌旅遊團的事,”狄慶槐笨拙地解釋道,“呃,徐老闆最近常到店裏來嗎?”

鄭慧沉默了好一會兒,回答:“就昨天來過……你當心點兒,他好像對你有所懷疑……”

就這一句話,一下磕破了他們之間的那層堅冰,狄慶槐眼睛一熱,差點兒掉下淚來。當周圍遍佈機關和陷阱而又不知如何下腳的時候,有個溫柔女性在旁邊含蓄而又畫龍點睛地輕輕提個醒,就足以讓一個男人覺得整個世界都對他充滿了關愛。

鄭慧跟玉貞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雖然是從國營企業下崗後來珠寶店打工的,但她身上有一種天生的典雅和高傲氣質;狄慶槐在這一瞬間強烈感到,那次他對她的粗魯冒犯,簡直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他覺得不能再瞞她了,隔着桌子,掏了心裏話:“小鄭,我早就知道了。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可能在這兒呆不久了……你自己多保重,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也不會!”

鄭慧點點頭,垂下眼皮,有個晶瑩的光在那兒一閃。她什麼也沒說,突然一扭身,快步奔了出去。

狄慶槐輕輕地關上門,對着牆角的一個保險柜,起愣來。當外麵店鋪又人聲嘈雜起來時,他一躍而起,飛快打開了保險柜,拿出一大包報紙包着的東西,急急塞進隨身帶着的黑色公事包。鎖好保險柜后,他額頭上已經滲出汗珠。

坐下來掏出一張紙巾擦乾了額頭,又喝了幾口水,狄慶槐才重新鎮定下來。他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起身出去了。他徑直往店門外走,邊走邊整理着西服,然後對碰上的一個老店員說:“你幫我瞧着點兒,我去去就來。”

那人正是告他狀的老方。老方點頭哈腰地應了一聲,根本不問他要去哪裏。等他消失后,老方便拿起了話筒……

徐宅里,響個不停的電話沒人接——老保姆上街買菜去了,徐世坤正跟狄慶祥並肩坐在樓下綠化地的長椅上,享受着初夏午後溫和的陽光呢。

老頭兒已經聽完了慶祥講述的一切“複雜”事兒。他還想繼續聽下去,慶祥卻準備就此打住。“姑父,事情就這麼複雜,家庭的、家族的、夫妻的、父子的、對手和朋友的,全都攪在一起了;”他疲憊不堪地說,“我爸說沒有我哥就解不開這些結,所以我才來了,我不願意來也只有來了。說實話,見了我哥,我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徐世坤說:“慶祥,說不清楚最好就不說,依我看,你完全沒必要來這一趟。從慶槐這邊來說,即使他以前沒有鐵了心要跟你嫂子散,可他現在的處境,也逼得他不能不這樣做了……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和制約,往往是無法抗拒的啊!”

“這個道理我懂。可是,我爸、我媽,還有瞿志平他們,都還抱着最後一線希望……”

“我看他們是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老頭兒忿然打斷他,

“這事的關鍵在你嫂子秋雲,她對你哥,還抱有希望嗎?”

慶祥不說話,只是搖頭,看不出他是否定,還是不知道。但徐世坤還是明白了個大概,放緩了語氣道:

“你爸和瞿志平也未必還抱什麼希望。他們都不是糊塗人,他們明知沒有希望了,還不得不做到仁至義盡;或者說,完成某種程序、某種手續罷了。我是在狄家灣呆過不少年頭的人,我知道,雖然現在搞了很多企業,蓋了不少樓房,人們的生活和工作,都越來越現代化了,可幾千年傳下來的一些東西,不是那麼好改變的。他們跟你哥,跟我們一樣,也被這樣的生存環境影響、制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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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媚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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