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忘不掉的塵緣
荒涼的道路，坍圮的籬牆，早已無人的房屋，只有野狸怪狐之屬挖牆扒角，在廢墟間抓鼠食蟲，給這片廢墟一般的地界帶來些許的生氣。在萬堺朝城下來，遠離了安全的中原腹地后，映入忘塵緣眼帘的又是一片慘然的景象。
‘為什麼我佛門中人為一己門戶之私就可以眼睜睜看着黎民受苦，而拒絕別人的幫助！為什麼師門為了看萬堺同修會的笑話就可以嚴令弟子不得對妖魔出手！……’一絲絲一點點，自佛鄉下山，第一次入世，不為蒼生，不行善道，卻是來保護一個什麼練峨眉，真是泄氣！而來迴路上看見這種世上煉獄，忘塵緣可不像禍獨行一樣沒心沒肺，和世上大多數的煩惱客一樣，在如水的涼夜裏，他失眠了。
這世上最利修行者，不在愚，不在慧，而在悟。愚者不得悟，慧者悟不得。黃蓉與楊康哪個不比郭靖聰慧？可哪個又有這獃子成就斐然？原因無它，想得太多耳。
躺在草席上胡思亂想的忘塵緣盯着搭在房樑上的那盞小油燈，一手枕着頭，一手邊散亂的放着幾卷佛經。突然一陣風吹了過來，將燈吹滅。忘塵緣看着一排睡得正酣的師兄弟們，躡手躡腳的爬起來，不帶一絲聲響的凌空站住，指尖一抹真氣放出點點紅光，顯然溫度極高，摁在油燈上。那油燈燈芯不一會兒又放出溫暖的光來。
忘塵緣在半空中躺下，好像一根羽毛緩緩飄到地上，真可謂雪花落地悄無聲。只是閉上眼準備安歇的僧人沒有看的，那新點着油燈好像蛇的瞳孔一般，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一排和尚。
燈下黑燈下***着的燈自然就是燈上黑。那根燈繩的影子掛在蛛網密佈的牆上，好似被無數的小蛇伸長的身子咬住，如影子一般漆黑的血液流出來，順着燈繩影子流到牆角，匯成一灘爛泥狀的物質，盤成一團，就有如蓄勢待發的眼鏡蛇一樣。
漆黑的影蛇緩緩的遊動，像不知名獸類的腸子，又像一條更大蛇類的舌頭，在油燈內瞳孔的注視下爬進最邊上僧侶的耳洞裏，又從另一隻耳朵內爬出來。失望的搖搖頭，又找上了下一個。
細小的簡直無法發覺的月亮在烏雲的遮蔽下完全消失，黑蛇游得更快了。燈內蛇瞳彷彿等不及了，橘紅色的光芒明暗閃爍，黑蛇繞過一排排的和尚，爬到忘塵緣胸口，盤成一團，吐出細細的信子。
忘塵緣感覺他很累，可是又停不下自己的腳，他感覺他的口很渴，眼睛卻看不見路兩邊的水潭。他的左手是沉重如山的蓮花，右手握着不停滴血的尖刀。背後一隻大蛇不停的追趕，可大蛇的臉居然是師兄裳瓔珞。
腳下是彷彿沒有盡頭的路。路很崎嶇，鋪路的磚頭起起伏伏，就好像是一個個巴掌大的墳頭。忘塵緣赤腳跑着，踩在花磚上隱隱約約有慘叫聲。忘塵緣來不及思考，只是不停的跑啊跑啊。
可是沒有盡頭的路，人是跑不完的。忘塵緣無數次跑過同樣的路，鞋子被磨爛，腳鮮血淋漓，路上的磚頭也被染上了滴滴的鮮血，只是那隱約的慘叫已經徹底消失了。忘塵緣跑的越來越慢，他感覺自己將會被大蛇吃掉。只是奇怪的，身後的大蛇好像也越來越慢。忘塵緣筋疲力竭的趴在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把頭調轉過去，他想看吃掉自己的蛇到底是什麼東西。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的下半身，原來細細長長比女子還要高挑白凈的腿上滿是細細的鱗片，一根粗壯的尾巴向後伸過去，再高高翹起來，尾巴尖好像蛇的頭一樣，上面的花紋組成師兄的臉，那張臉的嘴角挑起，比鼻子還高，對自己做一個詭異無比的笑臉，“啊，原來把我累死的是忘塵緣啊？唉，我不就是忘塵緣？”
忘塵緣死去了，模糊的意識漸漸下沉，下沉。忘塵緣還沒來得及瞑目的雙眼看到自己陷進地里，陷進那些石磚里。直到自己從橫着變豎著。原來，那些石磚都是和尚的頭頂啊，自己的頭頂也是石磚了嗎？
五感漸漸失去，只有觸覺還在工作的忘塵緣又感覺頭皮有點癢。自己變成石磚已經過去多少年？千年？還是萬年？不知道。只是有很多的和尚，在自己頭頂跑過，最後又像自己一樣陷進來，變成道路的一部分。
終於，五感都失去了。忘塵緣是誰？誰又是忘塵緣……突然的，在黑暗中，一塊非常香的東西爬進了忘塵緣嘴裏，忘塵緣感覺非常香，嗯？“香”是什麼？
“啊！”一聲大叫，忘塵緣從噩夢中醒來，忘塵緣摸了摸自己的顱頂，什麼都沒有。只有冷汗與戒疤摸起來滑膩膩的感覺，就像，就想什麼來着？對，就像剛褪皮的蛇一樣。
一夜無眠，讀着佛經熬過去，之後的日子就如同一個潛力和尚應該過的那樣，忘塵緣順利的成為佛鄉主事，既有大風大浪，也有古井無波，，甚至還與一個高潔如雪的女子發生了點孽緣。不過這些過去的也不重要了，忘塵緣老了，老得只能回味，而無法體會了。
在弟子信徒的哭嚎中，在妖邪敵人的的咒罵欣喜中，佛鄉慧座忘塵緣人如燈滅，往生圓寂。只是臨閉眼前，那盞燈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阿彌陀佛？這是何地？”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可是仍然難以置信，忘塵緣渾身顫抖的看着兩個漆黑如碳的鬼差枷住自己。“何地？呵呵，老禿驢，地獄都不認得，念得什麼《地藏十輪經》？”鬼差獰笑着就把忘塵緣往鬼門關里拉。
“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我應該成佛啊，老衲應該成佛啊！”難以置信的忘塵緣難以置信的掙扎着，咆哮着，更難以置信的是自己一身超凡入聖的修為居然一丁點都不剩了。
“切，真不老實！給我滾進去清醒一下。”鬼差把老和尚推搡踢打着扔進油鍋里，忘塵緣發出陣陣慘叫聲。全身上下都發出一股奇異而又熟悉的香味。忘塵緣掙扎的爬出油鍋，旁邊有一個陰涼的所在，忘塵緣用盡全身的力氣進去，那陰涼的所在居然像人的嘴巴一樣，兩排牙齒重重壓下，嚼得忘塵緣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