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在北 下
第6章在北下
河北道,蔚州,葯兒嶺,
一名鬚髮灰白而滿面風霜的將領,帶着形影孤立而難掩疲色與倦怠的隨行一騎,出現在了霧氣籠罩的山道之間,
他就是曾經官拜蔚州刺史、雲州守捉使兼太原行營招討、沙陀三部部落軍使李國昌,又名朱邪赤心的將領,如今正帶着僅以身免的兒子,別號“飛虎子”的李克用,沒命的奔逃在流亡之路上。
雖然當年以一介城傍藩將的身份,在平定龐勛之亂中率沙陀族健兒立下了首功,而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被唐廷加官進爵賜以國姓李,漢名國昌,字德興,賜京城親仁里官邸一所;拜單于大都護、振武軍節度使、徐州觀察使,成為河東系藩鎮中新晉的勢力之一。
但僅僅過了三年,就因沙陀素強而所鄰皆隙,而李國昌恃功益橫恣,被朝廷下旨徙為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李國昌稱疾拒命,而開始在代北事實上的自據一方。只是因為隨後唐懿宗駕崩而國事紛亂,而唐廷暫時無暇顧之。
然後在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其子李克用殺雲州防禦使段文楚,自請為大同防禦使留後;這次卻終於觸怒到了已經沒落的大唐最後一點威嚴和底氣。
結果在次年的乾符四年(877年)十月,來自朝廷蓄勢已久的征討驟然而發,以恃功日益橫恣不服王化的緣故和理由;任命太僕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會同幽、並兩州之兵討伐沙陀。盧簡方到達嵐州,當地軍隊就一句潰散,因此沙陀乘機佔據代州以北的數州地區,稱為唐朝的邊患。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沙陀先擊破遮虜軍,后又擊破苛嵐軍,唐軍數次敗北,沙陀勢力因此愈加強盛,北面佔據蔚、朔兩州,南面侵入忻、代、嵐、石等地,直達太谷。
直到乾符六年,在朝廷調動的昭義節度李鈞、盧龍節度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鐸三路合擊之下,李國昌的弟弟李友金攜蔚、朔兩州向李琢投降,而主動率本部迎戰的李克用大敗虧輸;
自此,他所憑據的部眾和基業幾乎是一朝成空,除了跟着自己殺出來的長子之外,他的其他妻妾兒女、族人部下幾乎都淪陷在了三路兵馬的合圍當中了。
這件事也讓包括李國昌在內的許多人再度認識到一件事情,大唐雖然已經江河日下而難掩頹勢,但是順手收拾一下這區區一隅的番落首領,顯然還是不在話下的事情。
因此在窮途末路之下,他唯有在流亡途中越過雁門以北群山,前去投奔有所姻親關係的陰山以西韃靼九姓之一,以求暫時的蔭蔽和存身之所了。
當然了,他也命運際會的就此留在了塞外的風霜雨雪當中,到死也再沒有機會踏入中原半步了。
而作為他最得意的長子李克用,在未來經過了數年的生聚和蟄伏,也將帶着塞外重新徵募的健兒和借來的兵馬,重新回到了當初得以幸免於難的地方,而以另一番面貌就此踏上歷史舞台,而重新開始一段新的征程和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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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道潤州(今江蘇鎮江市),重新修繕過的荊山閣之中,名貴的熏香裊裊而醮唱聲巡巡。
作為晚唐屈指可數的朝廷宿將與當世名帥之一,多年前平定峰州蠻而嶄露頭角啊,以收復了被南詔軍佔據的安南交州(今越南河內)之地,也因為坐鎮西川而大敗南詔於大渡河迫其請和退兵,而名震天下的大唐肱骨、壁柱之臣,
蠶眉細眼銀髮霜須而頗有些道骨仙風,已經五十八歲高齡卻依舊如鬆勁節,格外筆挺碩毅的鎮海節度使高駢,也在某種心悅誠服的表情當中,聽取面前的方士用抑揚頓挫的優雅聲線和腔調,所闡述的道門練氣與養生之道,以及時不時的請教和討論一些,被稱為修仙門徑的內外丹成之法。
他出身的乃是山東名門“渤海高氏”,祖上可以上溯到東漢末到北齊高氏王朝,亦為唐憲宗時期名將南平郡王高崇文之孫,家族世代為禁中軍將;
因此在成年後以門蔭,歷右神策軍都虞候、秦州刺史、安南都護等。又轉任天平、西川、荊南、鎮海、諸鎮節度使,也可以說是從資歷和還是功績,都是國朝屈指可數的中流人物。
此外,他雖身為武人而好文學,被時人稱為“落雕侍御”,以“詩情挺拔,善為壯語”名著於世,被並列為當代的詩壇大家之一;
而他一生除收復安南,定西川,驅逐南詔的武功之外,還有不乏地方上的文治之績;其中最為著名一個功績,就是建立第一條也是唯一一條連通海上大運河——潭蓬運河。從安南交州(今越南河內)到邕州、廣州,海路有很多暗礁,使船觸礁沉沒,由時任靜海節度使高駢召募工匠鑿開暗礁,使海上輸運不受阻擋。
但是相比他的治理和用兵手段,同樣出名的則是在軍中所好的鬼神道法。
據說他早年興兵之前,都要穿法衣開壇做法而望雲辯氣,並點燃紙人紙馬撒豆為靈兵,口念祝辭數篇之後方可拔營出師。因此,又被部屬和治下百姓口口相傳為“高老仙”“高仙翁”云云。
只是隨着年事漸高,原本在軍中故弄玄虛的鬼神之道,已經被看起來更見高上的延壽求福的仙家修鍊之法所取代;
只是因為高駢已經年近花甲而愈發覺得精神不濟,往日遺留的積創和舊疾也開始困擾他的身體,哪怕藥石針灸也只能治標不治本,而更強調平心靜養的調理之道。
而修仙問道也就此逐漸成為了日益蒼老心態之下的重要寄託,為此他不惜重金遍搜古籍以充賞鑒,又廣納當代奇人方士隨咨於門下。
由此,他既是籍此向朝廷表明某種避嫌的心意,也是變相的不滿和間接地抗議,也有以此暫且逃避俗世煩擾與朝局紛爭的意願。畢竟,作為守護着朝廷的東南財賦重地而碩果僅存能征善戰的將帥,他的一舉一動同樣牽動着朝堂的關注,以及眾多追隨者和利益群體的風向。
而他最不滿的,無疑就是在剛剛大敗黃逆為首的草賊而受降無數之後,就突然被來自朝廷的旨意以確保東南重地為由,嚴令約束他的麾下不準繼續再越過大庾嶺而南下追擊了。
這一次,毫無意外的得到廣州陷沒的消息,他也不過是微微翻了翻細長而不怒自威的眉眼,整齊如雪練的鬍鬚略微吹翹了幾下;在某種隱隱活該如此卻又怒其不爭的複雜情緒下,徘徊和糾結了片刻之後就將其丟到一邊去,嘆息着“吾又為外物所擾了”,隨即繼續沉浸和投入到了所謂的修鍊超脫之道當中去了。
當然了,他的內心並不是像表面上那麼平靜無波,事實上對於黃賊南下廣州之事,他還是又有些如鯁在懷的複雜心緒的;既有兔死狐悲式的惋惜和憾然,亦是有幸災樂禍的一點快意釋然。
惋惜和遺憾的是嶺東節度使李昭的身死與賊,要說他這一生戎馬生涯,能夠比較想得的友人和同僚,就算他其中為數不多的一個,還是在平定安南都護府任上熟識起來,也是他所推行剿撫並進的草賊絞殺戰略的重要協同和配合者。
雖然之前他的主張是請求朝廷招降草賊之首的黃逆,但實際上不過是為了保全嶺南之地,為朝廷調遣兵馬,而所進行拖延式的緩兵之計而已,同時也是當初分化王(仙芝)黃(巢)二賊的故智使然;但最後卻因為朝廷的黨爭和某些人的私心作祟,而為國殉難在了這頗多瘴疫的嶺外之地了。
但是對於廣州失陷這個結果,卻又隱隱有些樂見其成的心態和意味;
畢竟,當初王逆起於中原河南長恆一地時,臨近各路藩鎮幾乎是坐觀自保而互不援應,除非草賊犯境上門而主動討擊者寥寥,以至於原本起於一地的草賊得以勢大難制了幾近東都,而令京畿震動傳旨各地會剿之。
結果,後來又有好大喜功的平盧節度使宋威,都諸道兵馬進剿卻輕勝驕狂而貪冒功勞,以數勝之後自稱已經擊殺草賊逆首王氏,而遣散朝廷好不容易嚴令匯聚起來的諸道兵馬,致使草賊余部就此逃出生天而流竄肆虐江淮河漢各地之間乘勢復起。
直到宰相王鐸獻招安策而分化王、黃二逆,又以宰相曾元裕為都兵馬行營副都統,才得以協調統轄各地兵馬,將逐漸走投無路的王逆會殲荊南黃梅之地。然後黃賊並其殘部又起,度過大江而肆虐於江東、兩浙各道,各地皆不能制。
在這些日子裏,也唯有他這個依舊忠於國朝而臨危受命的宿將,不顧年事已高依舊隨朝廷的號令輾轉奔走於南北,而一路極力撲殺王、黃二逆所留下的一路烽火與變亂,屢屢破之而收降甚眾。
如此忠於王事的國之干臣,卻在功成將畢之前因為朝中的意志,被強令約束在賊勢當面而止步不前,只能坐看嶺外淪陷與賊,這不由讓他這個奮戰多年而初心不改的老帥,也暗自有些齒冷和離心了。
“吾的聞道之心還是不夠金堅。”
因此,在半響之後高駢就站了起來感懷道
“竟然已經為賊詢所亂了”
“令公始終心懷國事,乃是天下黎庶之福”
正在說法的溫雅道者,卻是勸慰道。
“求道仙班之法,亦是許以大功德大氣數為輔的。。”
“卻是不妨耽擱高公這一時的。。”
在高駢無奈的嘆了口氣暫時離開這處肅穆靜雅場所之後,就來不及寬衣在樓下私下臨時召見了,他如今最為親信的心腹大將討擊使張磷。
要說他早年征戰無數而麾下得力的將帥不少,但是最看重的就是眼前的這位,尤其是在他年事漸高而逐漸不便于軍伍奔馳勞碌之後,這位愛將張磷就逐漸充當了他,在軍前奔走代行意志的化身和重要角色。月前數度大敗黃巢所部的大庾嶺之戰,也是在他的實際統領下完成的。
“草賊既以下廣州。。”
高駢如此輕描淡寫的吩咐道,就像是交代一件尋常的家中瑣事般。
“爾亦須得緊盯潤州、金山、嘉平,那些新降之師的動靜。。”
“彼為裊為獍,維虺維蛇,久流螫蠹,偶令招諭旋自歸投,既可用之,然不可不防之。。”
“故許以衙前諸軍的便宜之權,只要稍有傳言和舉動。”
“該抓該殺,毋庸某贅言了罷。。”
“無論是莫邪都還是輕擊都,可都不是用作擺設的。”
“但請令公放心。。”
彪悍駿凜而舉手投足如虎視狼顧的張磷,頓然舉禮回聲道。
“當不負所托。。。”
與此同時鎮江城中,一名名為呂用之的落魄中年方士,也在同鄉的介紹下入住進了鎮海節度使所資助的道場崇華觀,開始了自己流離一生之後的重要人生轉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