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字還是栗子

練字還是栗子

王錦錦沒想到他竟然會安慰她。

雖然只是生澀的、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

彷彿是觸及了心裏的某個點,王錦錦鼻尖一酸,乾脆撲在蕭秋年懷中,把他當成自己的哥哥,全無顧忌的哭的昏天地暗。

蕭秋年也就任由她放肆。

他只看着窗戶外的那顆杏樹,數着枝丫上青青累累的果實。一顆,兩顆,三顆……直到等王錦錦哭夠了,他才將視線落在自己衣襟上的一大片濡濕上。

王錦錦擦了擦鼻涕泡,抬起頭,忍不住破涕為笑。

“四哥,你真好。”

蕭秋年沒接話。

她總說他好,事實上,就連他的養父,也沒有說過他好。

他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好。冷漠自私是他的常態,心中憋不住的戾氣殘酷更是用他的沉默來掩蓋,他好嗎?並不。

蕭秋年不由自主的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兒。

嫣紅的唇,明亮的眼睛,雙頰也紅潤而泛着健康的光澤……嗯?唇邊的白色粉末是什麼?

蕭秋年皺着眉,修長的指腹輕輕的在王錦錦唇邊劃了一下。

……妝粉?

怪不得他覺得這丫頭有些奇怪,只不過屁股上挨了幾下板子,怎麼一副蒼白的要死的模樣,原來是往臉上撲了妝粉,在他面前上演苦肉計來了。

王錦錦心裏大叫不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蕭秋年沉臉起身,擱下她就要離開,想來被她騙了一道,心火大起。

王錦錦哪能讓他走呢。

她一把從榻上翻下來,豁出一張臉不要了,緊緊抱着蕭秋年胳膊:“四哥!”

“你倒已經無礙了。”

蕭秋年又恢復原本的冷漠音色。

王錦錦心裏一酸,仰起頭,淚花泛濫:“要不是你總不理我,我何必往自己臉上抹妝粉博同情?四哥,我就想和你玩,就想和你待在一起,我知道你也不是個冷漠的人,何必總拒人於千里之外?”

蕭秋年倒也沒有把她甩開,只是低頭沉聲道:“我說過,與我在一起並無什麼可玩的。”

“是啊!”王錦錦不依不撓,“可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想陪着你一起!”

“我不用你陪。”

“為什麼?難道你想把自己永遠圈在荒蕪偏僻的西小院?沒有人來跟你說話,沒有人來跟你分享喜悅,永永遠遠的沉浸在孤獨當中?”

王錦錦一口氣說完,隨即又握着小拳頭,咬牙道:“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她說完,又死死把蕭秋年抱着,像只不肯下樹的無尾熊。

蕭秋年本來有些慍怒她的苦肉計,可她這會兒耍賴起來,他才發現自己毫無辦法。

他只得道:“你鬆手。”

“我不!”王錦錦倔脾氣也來了,她倒要看看,蕭秋年是不是要把她給推下去!

但她又怕蕭秋年真的推她,於是哀哀說:“反正我屁股也被婆子打開花了,你推我,我就疼,一疼我就哭給你看!”

若是蕭秋年以前,定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她推下去,然後大步離開。可如今相處了這麼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王錦錦比別人要優待些,甚至她無理取鬧了這麼久,他半分也沒推她的念頭。

“你待如何才肯鬆開?”蕭秋年看着屋子裏垂着首發笑的兩個丫鬟,冷峻的臉也有些發燙。

王錦錦見他服軟,立刻喜笑顏開:“四哥,那你可還生我的氣?”

蕭秋年搖頭。

“那你可還怪我剛才裝病?”

蕭秋年仍是搖頭。

王錦錦這下滿意了,她撫平蕭秋年袖子上的皺褶,順勢將他拉到榻邊的小几旁,指着上面一大疊宣紙,道:“四哥,老祖宗罰我抄寫心經,可我實在寫不來,要不你替我寫呀?”

蕭秋年掃她一眼,道:“老祖宗會認出來。”

“為何?”

蕭秋年也不多費唇舌解釋,取了狼毫筆,蘸飽墨水,抬手便在空處寫下一行字。但見筆走龍蛇,揮斥方遒,與王錦錦的狗爬差之千里。

王錦錦泄氣了。

還說把蕭秋年圈身邊當抄寫槍手,看來這奢望只能破滅。

“就不能寫丑點兒嗎?”王錦錦無奈的問。

“能。”蕭秋年說完,看了眼她寫的字,認真說道,“但要寫的如你一般丑,卻很難做到。”

王錦錦差些一口水噴出來,要不是看他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神色,她都以為自己這位四哥會說相聲了!

蕭秋年估計也覺得她寫的字丑得令人髮指,沉聲說:“等你傷愈,便來西小院,我教你練字。”

王錦錦雖然討厭毛筆,討厭練字,但是她喜歡蕭秋年啊。

腦子一發熱,頭點的像小雞吃米。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吃的全是蒼蠅。

蕭秋年也不願在王錦錦屋裏多待,想着王文業、劉氏等丫鬟婆子隨時都會過來,他疲於應付,便起身告辭了。

王錦錦倒是想與他多說會兒話,但又怕被他識破自己連屁股疼都是裝的,心虛之下,便道:“四哥,那我明天來找你!”

蕭秋年步履一頓,隨即“嗯”了一聲。

待他離開,王錦錦確定不會迴轉,這才抱着榻上的大迎枕手舞足蹈起來,還啦啦啦的哼起了歌。

藍煙與秀柳這兩個經常跟着她的丫鬟自然是知道因為什麼。

從來不搭理人、從來都冷漠的要死的四公子,今日主動來看望了五姑娘不說,還提出教她練字。

今日他兩說的話,倒比從前好些年加起來說的還要多。

王錦錦心裏樂啊!

她感覺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自己的心思也沒有白費,這如同蚌殼一樣的自閉症少年,總算被她一點兒一點兒的撬開了一條縫。

蕭秋年身上有哥哥的味道,長得也和哥哥極為相似。

僅憑這兩點,王錦錦就不會放棄他。

她決定,從今開始要對蕭秋年更好,她要把對哥哥的關愛,全部彌補給蕭秋年!

只要有她在,王家人誰也別想欺負他!

***

裝模作樣的“卧病”兩天後,王錦錦又生龍活虎起來。

她先去給老祖宗請了安,將那狗爬字《心經》拿給老祖宗過目,逗得老人家開懷大笑后,才興沖沖的往西小院去。

彼時,蕭秋年正站在書桌前,陰沉着臉,執筆在宣紙上練字。濃重的筆墨,勾畫出一撇一捺,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殺”字,夾雜着陰鷙的仇恨,彷彿要將薄薄的宣紙戳破。

“四哥!四哥——”

屋外傳來女孩兒活潑的音色,蕭秋年神色一怔,隨即迅速扯過一旁早就寫好的一副詩詞,掩蓋在筆墨未乾滿是殺意的宣紙之上。

王錦錦破門而入,果見蕭秋年在。

她取下脖子上掛着的繡花布兜,放在桌上,裏面又是剛出爐的糖炒栗子。

“四哥,你在寫什麼?”王錦錦探頭來看,卻見是蘇軾的《浣溪沙》,這等詞作,用行楷寫的工工整整,看起來更賞心悅目。

蕭秋年卻似乎不想她多看,扯來一疊宣紙覆蓋了,冷道:“你想學什麼字體?”

王錦錦雖然討厭書法,但也知道練字得從楷書練起。

她道:“便學那《浣溪沙》一樣的字體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蕭秋年道:“你懂的不少,連《浣溪沙》都知道。”

王錦錦心頭一跳,見蕭秋年正在鋪紙研墨,並未看她一眼,這才鬆了口氣。

“偶然在爹爹書房見過,便記下來了。”王錦錦繼續裝傻,“而且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蕭秋年知道她心底其實懂得很多,但她隱瞞,就是不想讓人知道。

既如此,他也不問。

彷彿有心靈感應,王錦錦沒由來便覺得蕭秋年識破了她的想法。她心底有些發毛,但沒有害怕的感覺,即便真的被她識破,王錦錦覺得蕭秋年也會幫她保守秘密。

她抬眼看蕭秋年,剛好蕭秋年也朝她投來視線。

四目相接,卻是心照不宣。

蕭秋年懸腕在紙上寫下一排排字,王錦錦湊近了瞧,卻是“一”“永”“日”等簡單字體的楷書。

蕭秋年寫完了一張,便交給她,道:“臨摹二十遍。”

“什麼?!”王錦錦大驚失色,她是藉著練字的幌子來找他玩的!不是真的來刻苦學習的啊!

她忙道:“四哥,我一個女子,又不考科舉,也不寫制藝,用不着練這麼好吧……”

蕭秋年卻是沒有管她,在他心裏,既然答應了教她練字,那務必要練到最好。

於是蕭秋年思考片刻,說:“臨摹五十遍。”

“哈?”

王錦錦掏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蕭秋年已經塞了紙筆在她手上,將自己平時坐的位置也讓了出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些過去練習。

王錦錦才不甘心這麼屈服!她將紙筆甩桌上,拉着藍煙秀柳轉頭就跑。

一邊跑她一邊腹誹:得,蕭秋年可算找到了趕走她最好的法子!

可還沒跑出西小院,王錦錦又想起自己滿滿一兜的栗子還擱他桌上呢!到底是選擇栗子,還是選擇練字,這個問題她糾結了足足三秒。

最後還是覺得栗子重要。

等她硬着頭皮回書房,準備從蕭秋年眼皮子底下拿走栗子,才發現已經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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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語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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