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壽禮

賀壽禮

壽宴后,賓客盡散。

老太太在榮祿苑的屋子裏,單擺了張桌,上面放着消食的山楂片、酸棗糕、鹽津梅子,兩大壺木樨清露。一家子孫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

梅姨娘今日也被解了禁足令,她站在徐氏身後,低着眉,收斂許多。

“聽石現在出息了,遊學一趟,竟和晉王二公子攀上了交情。我看這次晉王世子肯來,也多虧了聽石啊。”李氏難得說回好話。

徐氏倒很謙虛,柔聲說:“與聽石沒什麼關係,人是奔着老太太來賀壽的。”

李氏笑道:“妹妹你就是太過謙,人家世子若不是看中了聽石,怎可能臨走還點名要聽石相送呢?”

趙燁等人離開,王文運幾兄弟並王聽石都去送客,簡直眾星拱月般給面子。

徐氏聞言,卻只笑着不說。

“咱們這家裏,數聽石制藝學的最好,趕明兒開恩科,說不定便與四爺一同入朝為官。”劉氏喝了口清茶,如此說道。

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徐氏那性子,即便高興也不會表露出來,謙虛的說了兩句,便將話題引到別人身上。

這時王聽蘭望了望門外,狀似無意的問:“大姐還沒來么?她去哪兒了?”

李氏不滿的瞪她一眼,旋即對老太太討好的笑:“那丫頭吃壞了肚子,恐怕還有些時候。”老太太倒也不在意,她頷首道:“無妨,左右這生辰與平日也沒什麼區別。”

她話音甫落,就聽門外傳來腳步聲,卻是王聽荷帶着丫鬟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向來穩重成熟的她,今次鬢髮竟有些散亂,臉蛋也紅撲撲的。

“老祖宗、幾位嬸嬸、娘親安好。”她喘着氣兒行過禮,才讓丫鬟捧來錦盒,解釋道,“聽荷攜四位妹妹,祝老祖宗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說話間,她打開錦盒,展開那副“千壽圖”。

老太太讓鳳梧捧來看,臉上終於閃過一絲喜色,她笑眯眯的指着問:“讓我來猜猜……這外面一圈兒的字,看起來工整大方,挑不出毛病,定是荷姐兒繡的了;這一圈兒針腳綿密,嗯,是出自蘭姐兒吧?”

王聽蘭忙站起身,咬唇笑道:“老祖宗真是火眼金睛。”

“至於這裏面兩圈兒……桃姐兒和芹姐兒繡的?”

王聽桃也拉着王聽芹起身答是。

老太太最後才仔細看正中的那一圈“壽”字,盯了半晌,老臉驀然笑了起來:“這字兒像狗爬似得,針法也亂七八糟,定然是明珠兒那鬼丫頭!”

王聽蘭這會兒適時插言,眉梢微微挑起:“當時咱們姐妹幾個繡的時候,便覺得五妹有些太過敷衍,想將她繡的給拆了吧,可蘭兒想,既然是姐妹一起送給老祖宗您的賀禮,哪怕綉工再次,也不能缺了任何一個啊。”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讚賞的點了點頭:“蘭姐兒倒是通透。”

王聽桃見她睜着眼睛說瞎話,心裏沒由來為王錦錦抱不平,忍不住便給她噎了回去:“二姐,你難道記錯了?就是你提議將五妹繡的給拆了啊,還是大姐阻止的你呢!”

王聽蘭神色一僵,不知道這個以前總與王錦錦不對盤的三妹怎麼回事,竟然替王錦錦說起話來。

“三妹,你記錯了吧?”

王聽桃正要回答,王聽蘭卻飛快的搶過話頭:“哎呀,聽說五妹這次打碎了觀音像,挨了好些板子,她那身子骨可扛得住?”

劉氏沉着臉道:“只走路時會有些疼,敷幾日藥粉便沒事了。”

“怪不得這會兒不見她來給老祖宗賀壽,看來五妹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了……”

“蘭姐姐不用擔心。”

門口驀然響起一道清脆的音色。

只見王錦錦一瘸一拐的讓藍煙扶着,精神氣卻十足。她身邊的丫鬟秀柳,手裏還抱着一座三尺高的紅珊瑚。

“這珊瑚是明珠兒親自挑選的,便在此祝老祖宗您:福如東海水長流,花甲喜樂福星佑。壽比南山不老松,古稀耄耋添長久!”

一口氣說完,她彎腰朝老太太一拜,隨即齜牙咧嘴,裝模作樣的捂了捂屁股。

老太太本來就心疼她,瞧她這樣子,忍不住瞪了眼嚴嬤嬤,似在怪罪她讓下人打的太用力。可憐嚴嬤嬤委屈,沒法解釋。

“快來老祖宗這兒。”老太太朝她招了招手,卻又不敢讓她坐下,“身子不舒服就不要過來了,早點休息多好。”

她埋怨的看了眼劉氏:“你這娘親怎麼當的?自己的孩子也不心疼?”

劉氏與嚴嬤嬤一樣,都只能低頭不答話。

王錦錦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是孫女兒執意要來的,與娘親無關。老太太這一輩子也就一次六十大壽,孫女兒別說屁股疼,就算腰疼腿疼,爬也爬來給您賀壽。”

這話簡直明目張胆的拍馬屁,李氏與幾個姨娘聽的暗暗翻白眼,但老太太聽在耳里卻無比受用。

她哈哈一笑,拉着王錦錦手背拍了拍:“你這張嘴,黑的也能說成白,死的也能說成活。我這個老太婆說不過你!”

王錦錦這時扭頭看向王聽蘭,杏眼裏滿是天真:“蘭姐姐方才說我繡的差勁,倒也沒有說錯,明珠兒愧疚,這不,選了最好的一座紅珊瑚來送給老祖宗。”

老太太笑道:“鳳梧,把那珊瑚擱桌上吧。”

鳳梧得應,從秀柳手中接過,穩穩噹噹的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王聽蘭絞着綉帕,她自己也準備了一顆珊瑚珠子,打算等會兒便獻給老祖宗。可沒想到王錦錦竟然先聲奪人,這珠玉在前,她不知道該不該將珊瑚珠子拿出來。

“老太太,明珠兒給您準備了賀禮,我們也準備有。”門外進來兩人,卻是王聽裕王聽風。

兩人送的是手抄的《道德經》,老太太翻了翻,微笑着點頭。

這時王聽荷等姐兒也紛紛獻禮,文玩扇子、檀香銅爐,比不得王錦錦送的珊瑚貴重,但也精緻實用。

別看這是她們孫輩送禮,背後卻代表着各自母親、父親,代表着各房的氣度。老祖宗就算要誇,也不會只誇她們聰明,而是誇背後的人教導得當。

王聽蘭見姐妹兄弟都送出去了賀禮,她那一早準備好的珊瑚珠子也不能再掖着了。

她上前兩步,正準備將錦盒逃出來,就聽外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扭頭一看,卻見是林氏帶着蕭秋年來訪。

巧的是,綠蓉手裏也抱着一座珊瑚。

比王錦錦送的珊瑚成色還要好。

林氏微微笑道:“老祖宗,這孩子準備了賀禮,非要給您送來。”說完,她低頭給蕭秋年使了個眼色。

蕭秋年目光只落在王錦錦身上,見她神色如常,卻捂着身後不敢坐,心下複雜至極。

他一撩衣袍跪下,沉聲道:“祝老祖宗松柏長青,日月長明。”

“起來吧。”老太太擺了擺手,隨即看向王錦錦,那意思不言而喻。她笑着問:“怎麼你送的珊瑚,與你四哥送的如此相似啊?”

王錦錦吐了吐舌頭,拽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嬌:“孫兒實話給老祖宗您說吧,這賀禮是我與四哥一同挑選的。本來兩座珊瑚是一對,我便與他分開來送。我與四哥不僅送的珊瑚相同,對老祖宗您的祝福之情也相同。”

“好啦,老祖宗又沒有怪罪你兩的意思。”她拍了拍王錦錦手背,轉頭對鳳梧道,“把年哥兒的珊瑚與明珠兒送的珊瑚放一起吧,瞧着也燦爛些。”

別說,單看一座珊瑚就已經十分華美了,兩座擱一起,那紅艷艷的光直教人移不開眼。

林氏落了座,正好看見王聽蘭手中捏着的錦盒。

她問道:“蘭姐兒也要給老太太獻禮么?快拿出來給大伙兒瞧瞧。”

王聽蘭捏緊了錦盒,半晌沒有答話,手心的汗將錦盒都濡濕了。

“喲?難不成大嫂你看岔眼了?”李氏掩嘴一笑,她最喜歡看人出醜,也不管是哪個房的,“蘭姐兒說不定是給自己買的脂粉頭油,沒給老太太準備賀禮。”

王聽荷見不得姊妹被奚落,柔聲道:“娘親,你怎能說二妹沒有賀禮?方才那千壽圖,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李氏蔑她一眼:“人家都是女兒維護着老娘,就你一天與我爭論的很。那千壽圖又不是她一個人繡的,你們幾個姐兒都出了力呢。”

王聽蘭聞言,面上火燒火辣,這珊瑚珠子不送也得送出去了。

她硬着頭皮對老太太說了句吉祥話,便將錦盒獻去。

老太太以為是玉佩之類的掛件,便順手打開來,只見金絲絨的盒子裏,靜靜的躺着一枚嬰兒拳頭大的紅珊瑚珠。

王聽蘭與周姨娘精挑細選的東西成色自然不會差,拳頭大的珊瑚珠很少見。

可方才王錦錦與蕭秋年都已經送了兩座紅珊瑚,她這會兒又送紅珊瑚,就有些說不過去。

李氏伸長脖子瞧了一眼,用帕子捂嘴“噗”的笑出聲兒:“莫不是從明珠兒珊瑚上掰了一條,隨隨便便磨出來的?”

“娘。”王聽荷蹙眉,“你少說兩句。”

李氏“哼”了一聲,扭身坐一邊,不理她。

老太太雖也詫異,到底是小輩的一番心意,她不好置評。

笑了笑,便將錦盒遞給鳳梧,道:“蘭姐兒也有心了,這珊瑚珠很是好看。”

王聽蘭絞着帕子,咬着唇,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心裏門兒清,老太太只是客套話,心底壓根兒不把她送的東西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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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語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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