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鍋

背鍋

福壽堂內。

老太太正與晉王世子、二公子閑聊,幾位老爺都在旁邊小心翼翼的作陪。

那晉王世子趙燁不喜檀香氣,老太太忙讓人把燃香的青銅爐子搬出來,又令人在屋子裏熏了桃花香,這會兒幾個丫鬟還打着扇子輕輕扇風透氣。

兩個身段漂亮的丫鬟捧茶來,趙燁故意伸手去接,趁機摸了把丫鬟光滑細嫩的手背,惹得那丫鬟雙頰緋紅。

在場幾人只當沒有看見,傳聞晉王世子好女色,沒曾想一點兒也不避諱。

王文運適時說道:“世子,你嘗嘗這茶。”

趙燁忙端起茶抿了一口,贊道:“好茶,卻與平日裏喝的大不相同。”

旁邊的二公子端起茶輕輕嗅了嗅,只覺清香撲鼻,不禁問道:“敬亭綠雪?”

王文運忙點頭陪笑:“這敬亭綠雪在京中還沒誰見過,沒想到二公子竟然知道此茶。”

二公子有些靦腆的笑了笑:“遊學時路過宣城,有幸品過。”

“不錯,這茶正是宣城產的。”王文運看了眼王文武,隨即道:“下官三哥早在幾年前,便親自去安徽宣城的敬亭山買下一塊地,專門種植這敬亭綠雪,到了今年才能大量採摘炒青。別看這茶形似雀舌,茶香卻比雀舌還要濃郁,當真是馥馥如花乳,湛湛如雲液……”

說到此處,王文運語氣一轉,放低了語氣:“此等好茶,怎能我王家獨享?應當年年上貢給皇室,才能表明臣等拳拳忠心啊。”

二公子趙炘畢竟只是晉王庶出,牽扯到貢品一事,他不敢接話。

趙燁聞言一笑,心道這王文運還真是不放過一點機會。知道他如今與禮部走得近,立刻就想談妥貢品的事宜。但他來之前本就被晉王授意過,當朝戶部尚書致仕在即,很有可能是王文運擢升上位,所以他必須拉攏王文運。

小小的貢品一事,他並不會刁難。

思及此,趙燁端起茶盞,優哉游哉的笑道:“王大人說得對極,現在上貢事宜乃禮部主客司掌管,那主客侍郎與本世子有幾分交情,改日與他說說便可。”

“那下官在此先謝過世子了。”王文運難掩笑意,朝趙燁拜過。

趙燁客套道:“王大人哪裏話,舉手之勞罷了。更何況我母妃乃王二老爺夫人的表姨,可不是沾親帶故的。”

一旁的王文業忙道:“遠房表親罷了,難為世子還記在心底,我等受寵若驚啊。”

趙燁笑道:“王二老爺言重了,說起來本世子還得叫你一聲表姑丈。”

“不敢當,不敢當。”

晉王甚喜珠寶玉器,趙燁也耳濡目染,對這些金光璀璨的東西格外喜好。

他知道王文業掌管王家的所有珠寶行業,這會兒便也打開話匣子,與他攀談起來。說起上次那整塊冰種翡翠做的佛像,趙燁笑道:“那佛像我父王十分喜歡,現在都還擱在神龕上,每日申時參拜。”

說到這裏,趙燁喝了口茶,看向老太太:“此次老太太大壽的賀禮,乃我父王親自挑選的琥珀蜜蠟,找天竺人打造的千手觀音像,就連當今老佛爺,估計也沒能得見。”

老太太聞言臉笑如菊:“王爺實在有心,還望世子回王府後向王爺表達老身的感激之情。這琥珀觀音老身一定讓人擺在祠堂,添油燃香,日日供奉。”

“那觀音像的確巧奪天工,不如這會兒便拿出來讓各位鑒賞一番。”

其實送那琥珀觀音他趙燁自己也有些捨不得,可為了拉攏王文運,他必須得下血本。

老太太還沒見過那觀音像,這會兒聽趙燁一說,便點了點頭:“正好。”她正要吩咐身邊的鳳梧,卻見嚴嬤嬤躬身行禮而來。

嚴嬤嬤走近老太太跟前,問:“老太太有何事吩咐?”

老太太聞言眉頭一皺:“我並未傳喚你。”

嚴嬤嬤一愣,隨即將王聽風的話又複述了一遍,老太太直覺不對勁,便道:“你回院子裏瞧瞧,可是出了什麼事。那兩個潑皮猴,從來不讓人省心的。”她語氣一頓,又交代說:“順便將世子送的觀音像抱來。”

“是。”嚴嬤嬤得令下去,不過半刻鐘,便神色匆匆的趕了回來。

她在老太太耳畔低聲說了幾句,只見老太太的神色由晴轉陰,卻是忍不住一杵拐杖怒呵:“簡直胡鬧!”

這一聲在堂中響起,突兀的很,只把幾人都嚇了一跳。

趙燁正準備端起茶喝,見老太太這般神色,便放下茶杯,問:“可是出什麼事了?”

老太太心頭有怒,但面對晉王世子卻不敢發。不僅不敢發怒,她還得腆着一張老臉賠不是。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顫巍巍的朝趙燁屈身一拜:“老身教孫無方,還請世子責罰。”

“誒,老太太這是作甚?”趙燁忙將她扶起。

老太太嘆了口氣,觀音像被摔碎,這事兒在榮祿苑鬧的沸沸揚揚,丫鬟婆子都瞧見了,估計也瞞不住,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且看晉王世子如何應對。

她將這事兒說了,在場眾人皆是驚駭。

那王文武直接嚇的一屁股癱椅子上,抬袖擦汗。

趙燁臉色變了又變,神色也不太好,只略惋惜的說:“賀禮已經送出,自然是老太太您的東西,是好是壞,也不必說與本世子。只是這觀音像太珍貴,估計再難塑造出第二尊,可惜,可惜。”

“世子大度不追究,老身卻十分自責。”老太太斂着一張臉,厲聲道,“把幾個潑皮猴全都帶過來,好好給世子道歉,否則他幾個壓根兒不長記性!”

那趙燁還在客套說不用,可老太太的吩咐已下,不多時,鳳梧與嚴嬤嬤便領了蕭秋年、王聽風、王聽裕進門。

***

幾乎半刻鐘不到,整個王家人都知道蕭秋年摔碎了千手觀音像。

王錦錦正在廊廡下磕栗子,兩個丫鬟從台階下走過,沒有看見她,正好在討論這件事。

“……蕭秋年竟敢摔碎晉王世子帶來的賀禮,估計大羅神仙來也保不住他。”

“我就說他是個天煞孤星,真是每次都要給王家惹事。”

“管他呢,別連累你我就行。”

王錦錦聽到這話大驚失色,忙將栗子扔下,站起身喝住兩個丫鬟:“喂,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那兩丫鬟沒想到廊廡下還有人,見是五姑娘,嚇的雙膝一軟就要跪地求饒。王錦錦卻只關心她們討論的話題:“快說,蕭秋年到底怎麼了?”

丫鬟們哆哆嗦嗦的陳述:“蕭……四、四公子他在榮祿苑,不知怎麼打碎了晉王世子送給老太太的觀音像,老太太在福壽堂,正要興師問罪呢……”

兩人還沒說完,就見王錦錦已經一陣風似的跑掉。

福壽堂外站着幾個面生的侍衛,王錦錦要進去還得自報身份。

她一邊嫌棄王府的人破事兒多,一邊又對蕭秋年擔心的不得了。兩人才分開多久,他怎麼就捅了這麼大的事兒?

摔碎了晉王世子帶來的賀禮,他咋不上天?

王錦錦懸着一顆心,躡手躡腳摸到福壽堂外,趴門框上伸長脖子朝里瞧,只見爹爹並三叔、四叔都在,蕭秋年與王聽裕、王聽風跪在堂下,林氏不知何時也到了,立在蕭秋年身側,愁容滿面。

老太太坐在當首,嘴角下垂,一張佈滿皺紋的臉陰沉的可怕。她身邊站着兩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正是前日見過的晉王世子、晉王二公子。

堂中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喘,彷彿被壓着石頭。

王錦錦平日裏散漫慣了,卻也不敢闖進去,只敢躲在門檻外偷聽。

這時,只聽蕭秋年平靜而漠然的道:“觀音像不是我摔碎的。”

老太太還沒有發話,一旁的王文武已經率先斥責:“你說不是你摔碎的,可風哥兒、裕哥兒以及好些丫鬟婆子都瞧見是你,眾目睽睽,你還敢抵賴?”

“老三,你先別說話。”王文業知道這三弟平時最護王聽裕,世子在場,豈容他胡吵胡鬧。

“不錯。”老太太淡淡開口,一雙滄桑而精明的眼睛盯着蕭秋年,“我老太婆也不是只聽一面之詞的人,那你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秋年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語氣卻十分鎮定。

他沉聲道:“我本打算去榮祿苑請安,下人卻告知您不在。隨後便有一個丫鬟走來,說王錦錦讓我去榮祿苑的耳房一敘。我打開房門,那觀音像便已經摔碎在地,然後王聽裕與王聽風出現,指責是我摔碎了觀音像。”

蕭秋年面無表情的敘述着,心頭卻已經暗暗排除王錦錦與王聽風兄弟聯合污衊他的想法。

方才心裏有些混亂,這會兒冷靜下來細想,顯而易見是王聽裕兩人打碎了觀音像,借王錦錦的名,騙他做替罪羊。

他能想到這點,老太太以及在場眾人也想像得到。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以他的性格很難去做打碎觀音像的事情,可如今晉王世子在場,王家子孫是要與這些顯貴打交道的。

為了不破壞王家子孫在晉王面前的印象,老太太定然會包庇。

事實上他沒有猜錯,老太太的確是這個想法。

王家子孫以後出入官場,定要與各家王爺世子攀上關係,至於蕭秋年……

老太太扶了扶額,嘆了口氣。

王錦錦一直觀察着在場眾人的神色,見老太太這個神色,不禁心頭一跳。

“你說有個丫鬟借明珠兒的名義,騙你過去?”

“是。”

“那丫鬟叫什麼名字?是哪個房的?”

蕭秋年語塞。

“我沒有見過。”

王家這麼大,光內宅都有幾十號人,一時半會兒哪裏去找?

王文武這時陰陽怪氣的說:“空口無憑,也無證據。萬一是你捏造的丫鬟,我等又去哪裏找?十年八年找不到,這事兒可不就這麼算了?”

雖然話說的尖利,可蕭秋年卻無法反駁。

他的確沒見過那丫鬟,而且他也從來不是輕信旁人的人。只因為當時想着王錦錦,那丫鬟又恰好來說,便一時間失算中招。

堂中的氣氛粘稠的讓人窒息,林氏更是一如既往的服軟道歉:“老祖宗恕罪,兒媳以後一定好好管教他……”

眼看這事兒就被人三言兩語蓋棺定論,王錦錦在門外都要急死了。

她死死盯着蕭秋年,希望他為自己辯解一二,然而他那死都不開口的性子又開始作祟,任由老祖宗呵斥,依舊不發一言。

不是他……

根本不可能是他!

王錦錦雖然沒有看見,可聽前因後果,她也相信蕭秋年沒有撒謊!

老祖宗估計晉王世子也不願意看這麼一出鬧劇,闔了闔眼,沉聲問蕭秋年:“我該如何處罰你?”

趙燁不說話,作壁上觀。

王家區區一個樣子也敢打碎他晉王府送出的東西,懲治一下也是應當。

沒等旁人開口,王文武便急急忙忙的說:“當然是嚴格按照家法,先打他五十板子,在祠堂跪一個月,關禁閉七天,罰跪抄書,再親自去給晉王登門道歉,任由晉王處置……”

果然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

王錦錦咬牙切齒,恨不得讓這三叔趕快閉嘴。她抬眼看老太太神色,似乎老太太也這樣想的,林氏就傻站着,愁眉苦臉,根本沒有想保護蕭秋年的意思。

蕭秋年垂着首,冷峻的臉一直緊緊繃著。

低低的眸子裏彷彿已經看透了一切世態炎涼。

他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啊。

為什麼要讓他背負這些?

千夫所指,他又能怎麼辦?偌大一個王家,沒有一個人憐憫他,沒有一個人同情他,周圍的人再多,也是冷漠無情。他們沒誰將他當做真正的家人,怪不得大老爺去世后,他始終關在西小院不肯出來。

他應該也不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沉默寡言,性格偏激,然而這些都因為他內心的孤寂。

王錦錦不知為何,心底會這樣的可憐他,當真是因為他與哥哥長得相似嗎?

老太太看着堂下跪着的孫兒,抬了抬手,讓王聽風王聽裕起身。

隨即,她蒼老的眼看向蕭秋年,斟酌着道:“你三叔說的也有道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便罰你……”

“老祖宗!”

王錦錦到底沒有忍住,鼓足勇氣,邁着短腿兒跨過門檻,一步步走入堂中。

王文業本來一直沒有說話,突然見女兒突然跑了進來,連忙厲聲呵斥:“你跑這裏來做什麼?還不退下!”

王錦錦卻彷彿沒有聽見,她經過蕭秋年身側,在他身側輕輕的說了句:“四哥,別怕。”

別怕,一切有她呢。

蕭秋年僵直的身子,微微一怔。

他側目看向身量不高的女孩兒,稚嫩的臉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格外堅定。

只聽她軟聲道:“老祖宗,觀音像不是四哥摔碎的。”

老太太看了眼晉王世子,見他沒有目露不耐,這才好言問:“那是誰摔壞的?”

王錦錦深吸一口氣,定定的抬起頭:“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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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語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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