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線生機
會通河是隋時京杭大運河的河段之一,數百年來一直充當著南北來往的重要樞紐。
只是由於中間戰亂頻繁無人修繕以及一些天災的緣故,漸漸的堵塞起來。
到了前元的時候,就已經不能用了。
所以這些年來南北貨物流通,要麼走海路,要麼走陸路。
郗宗旺之所以在聽說天子要遷都后就傾盡家產買下落鳳坡的鋪子,就是考慮到一旦朝廷北上,落鳳坡這種交通要道,繁華程度必然水漲船高。
可是如今朝廷居然有意疏浚會通河……這情況擺明了就是要重開大運河!
相比船隻要求高、一旦失事大抵就是船毀人亡的海運,以及運載能力有限、速度遲緩還容易受到層層盤剝勒索的陸運,運河簡直就是物美價廉還迅捷方便!
那麼南來北往的商賈跟行人,還走落鳳坡做什麼?!
郗浮薇都不需要出去打聽,就知道落鳳坡的鋪子,必然是全部砸在手裏了!
這也還罷了,最要命的是,郗宗旺當時財迷心竅,竟然將一家子住的宅子都抵押了出去!
如今消息傳出,債主頃刻上門。
許是顧忌着郗浮璀才去,郗浮薇還跟聞家有婚約,來人說話還算客氣,但態度毫無轉圜餘地:一個月之內,如果郗家還不上錢的話,他就過來收走宅子!
郗家這座宅子,雖然坐落在鄉間,但佔地十分寬敞,還有一個好幾畝的花園,花園裏的湖石,都是從江南太湖運過來的,在整個東昌府都算講究了。
而且還出了郗浮璀這麼個讀書種子,顯然風水上佳,利於子孫。
所以抵押的時候,估價很高。
那會兒郗宗旺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還不上,所以很是放心的按了手印。
此刻醒悟過來,氣急攻心之下,在債主離開后不久就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年幼的郗矯不明所以,看到這情況也被嚇的哇哇大哭。
一時間老的老小的小,郗浮薇都不知道自己該先照顧誰才好!
忙碌了大半日,好容易將祖孫兩個安頓好,她命家丁把守好門戶,召了幾個管事到正堂商議對策。
管事們到了之後面面相覷,都是一籌莫展的樣子。
這情況郗浮薇看着,心裏冷了幾分,強打精神,說了一些場面話之後,就說:“郗家遭此大難,這會兒也不想拖累諸位,如果諸位想要離開的話,明兒個就去賬房領身契罷!”
一干人連忙說這都是沒有的事情,郗家待下素來寬厚,他們都是下定決心要跟郗家共進退的。
而且朝廷雖然傳出風聲要疏浚運河,為遷都做準備,但這麼大的工程,何年何月能夠做好也未可知!
在這等待的時間裏,天下人總不能就不來往了吧?
所以落鳳坡的鋪子,這會兒價值雖然肯定直接跳樓了,卻也不是立刻就沒有進項了。
“老奴以為,可以先賤賣一批鋪子,籌些銀子,將祖宅保下來。”為首的老管家建議,“至於剩下的鋪子,則是繼續開門做生意,能賺多少是多少。如此雖然必定元氣大傷,然而以郗家的家底,想也不會太委屈了老爺、小姐還有孫公子?”
郗浮薇心裏計算了一番,點頭道:“就這麼辦!”
接下來跟眾人深入討論了下具體的做法之後,她獨留了老管家說話,這時候神情就瞬間陰沉下來了,“濂伯,您幫我做件事情:去將郗興給我悄悄的拿過來,我要問問,他之前透露給爹爹的所謂絕密消息,到底是打哪來的?!”
老管家的名字是郗濂。
聞言頷首,沉聲說道:“就是小姐不提,老奴也要跟您進言,徹查他是否故意謀害咱們家的!”
只是郗濂也有點不解,“郗家因為是外來落戶,自來受到鄉里有意無意的排擠。由於子嗣單薄的緣故,傳到現在,偌大東昌府,姓郗的就這麼點人了,郗興他也不是什麼能幹的,離了咱們家的扶持,能做什麼?就算不提血脈之情,衝著利益關係,他也不該對咱們家下手啊!”
郗浮薇冷笑了一聲,道:“正因為郗家子嗣單薄,哥哥去后,如果我跟矯兒也有個三長兩短的,這偌大家業,不就輪到他了?!只是他雖然受哥哥生前照拂,進衙門做事有幾年了,卻一直沒混出個名堂來!就算哥哥沒了,想對我跟矯兒下手,也沒這能耐!”
“所以只能勾結外人,給咱們家挖坑!”
“反正郗家的錢財,本來一文錢都輪不到他!”
“如今雖然害咱們元氣大傷……要是他計劃成功的話,多少也是個外快不是么?”
郗濂聽的心寒,說道:“郗興說是老爺的侄子,其實血脈早就疏遠。念在一筆寫不出兩個郗字的份上,咱們家對他不說視若己出,也是盡心儘力!他不思回報,反而因此生出貪念,真是該死!”
但沉吟了下,又有點遲疑,“小姐,不是老奴不相信您的推測。只是……郗興有沒有可能,也是被人騙了?”
畢竟,“郗興素來不算聰明,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也不無可能?”
郗浮薇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他也許是被騙了,也許是恩將仇報!但是濂伯你想過一件事情沒有?就是落鳳坡的鋪子,是聞家賣給爹爹的!而東昌府上下,都知道我是聞家宗子的未婚妻,聞羨雲前兩日還親自過來拜訪過……設問除了聞家之外,誰敢這麼坑我郗家?”
郗濂聞言駭然說道:“小姐!難道聞家當真對咱們家不懷好意?!”
自家小姐抗拒跟聞家的婚事,這點他作為跟了郗宗旺多年的老人,多少也聽說過。只是心裏一直很有點不以為然,因為覺得就聞家的地位,哪怕郗浮璀在世的時候,也是擰不過的。
何況如今郗浮璀去后,郗家正處在一落千丈的情況下,要不是有聞家這個准親家在,不定四鄰的鄉紳們已經聯手欺上門來了!
這會兒聞家宗子聞羨雲還親自來過兩趟……這都不算真心實意,還要怎麼樣?
只是知道郗宗旺寵溺兒女,也不好說什麼。
如今聽了郗浮薇的分析,心頭劇震之餘,略作思索,臉色越發凝重,“聞家盤踞東昌府好幾代,自來富庶,按說是看不上咱們這點兒家底的……”
“我估計是有人想要一箭雙鵰。”郗浮薇冷冰冰的說道,“落鳳坡那邊的鋪子,我沒記錯的話,是聞家二房所有。據說上一代聞家家主偏愛次子,要不是如今的聞家家主手段過人,這家主之位差點輪不着他來坐!這事兒要是叫他們成了,那麼既剷除了我這個聞家已經看不上的準兒媳婦,又有理由可以對付二房……最重要的是,聞家大房的名聲,不會有任何損傷!”
郗濂聽的倒抽一口冷氣,好一會兒才問:“小姐,那咱們現在?”
“……”郗浮薇抿着嘴,急速的思索着,片刻,她抬頭,“記得哥哥去世的次日,聞羨雲沒有來弔唁,事後他的解釋是,聞傢伙計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他必須前往化解恩怨,這事兒是真的假的?”
郗濂躊躇道:“老爺之前買落鳳坡的鋪子時,是專門打聽過的,確實真有其人,而且是南面來的。”
又說,“他在落鳳坡說的那句話,從傳聞來看,應該也是真有其事。”
“應天府?”郗浮薇喃喃說道,“要是這樣的話,那麼爹爹這次被設計,十成十是聞家做的了。咱們這地方雖然算不上窮鄉僻壤,然而也沒什麼出名的風景可看,應天府的貴人,怎麼會揀這一天比一天冷的時候經過,還在東昌府逗留?八成聞羨雲就是在跟這位貴人接待時打聽到了什麼,故而順手設下了這一局。”
她冷笑了一聲,“這位不愧是聞家精心栽培的宗子!為了麻痹咱們,百忙之中撥冗親自跑了兩趟,做足了情深義重……也真是難為他了!”
吐了口氣,繼續道,“聞家在東昌府根深蒂固,就算是官府也要看他們臉色行事!就算咱們如今窺出他們的用心,單靠自己,也沒什麼好的破局的法子……為今之計,就是尋找那位貴人的蹤跡,設法搭上關係!”
郗濂小心翼翼的說道:“小姐,可是咱們對那位貴人一無所知,連姓甚名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且不說怎麼去找他們的蹤跡,只怕找到了也不知道要怎麼投其所好?”
“這貴人的行蹤還是有跡可循的。”郗浮薇提醒道,“應天府來的,而且很可能就是跟朝廷疏浚會通河有關係!那麼這會兒來東昌府左近,八成就是為了勘查會通河目前的情況,為之後的工程打腹稿了!如此,只要守在會通河要緊的幾個位置,不怕等不到他!”
“至於喜好……”
郗浮薇沉默了會兒,說道,“這貴人之所以跟聞家扯上關係,是因為聞家的夥計得罪了他。如此看來,要麼就是他微服出行,夥計狗眼看人低;要麼就是他為人驕狂,夥計自恃聞家這個靠山,不肯相讓,結果踢到了鐵板。”
“最後一種情況,便是聞家早就知道他的來歷,故意用這種方式,跟他搭上關係!”
她邊想邊說,“不管是哪種方法,從這位貴人在落鳳坡所言來看,不無敲打聞家的意思……聞家都派出聞羨雲親自出面斡旋了,顯然賠罪不會不用心!這樣這位貴人還是余怒未消,要麼就是心胸不夠開闊,要麼,就是……會通河!”
郗濂不解的問:“會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