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餘音裊裊
沈竊藍這次“公幹”,在東昌府停留了三日才走。
不過跟郗浮薇的團聚也就是敘話的這麼兩三個時辰,甚至連飯都沒在郗府用。
“咱們的事情還沒過明路,撇清點的好,免得外人不知就裏議論你名節。”這不是他不想跟准未婚妻多團聚,而是怕影響了郗浮薇的清譽。
畢竟兩人之間門第已經有差距了,這種細節再不注意點的話,對沈竊藍來說興許沒什麼,對郗浮薇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就算宋家已經不再怨恨郗浮薇,應天府那些高門,嫉恨鄉紳之女一步登天的,也不是沒有。
若是沈竊藍這時候就留宿,往後不定傳出什麼樣的難聽話。
沈竊藍走之前跟郗浮薇說了些濟寧府鄒家的事情。
雖然鄒家除了鄒知寒之外,幾乎都不知道自家跟建文餘孽的關係,而鄒知寒本身也不願意跟建文餘孽有染,可誰叫他有那麼個祖父,自己也在脅迫的情況下給建文餘孽搭了好幾次手,終歸是不可能繼續好好的做大埠富家翁了。
朝廷也不可能看着跟建文餘孽有着那麼深厚淵源的人家,把持濟寧這種要緊的埠頭。
“原本這一家子都不會落好,差不多就是比照當年陛下進入應天府的時候,那些冥頑不靈的人家。”沈竊藍說,“然而鄒家還算懂事,我跟宋尚書在表書里都着重說明了他們家的無辜以及迫不得已,陛下寬宏大量,到底免除了這一家子的死罪。當然家產是保不住了,如今合家是流放西北。”
這下場雖然也談不上好,可比起動輒滿門抄斬、女眷官賣來肯定是長鬆口氣了。
何況流放的地點是西北,那邊苦寒是苦寒,比起瘴癘滿地的南方,可要友好太多。
最要緊的是,那番與雲南有着千絲萬縷的算計,與漢王殿下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到現在都還是影影幢幢,要是也算間接破壞此事的鄒家人去了南方,誰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漢王跟趙王從來就不是好相與的。
打發這一家子去西北,也算是很有誠意的庇護了。
當然郗浮薇知道,不管是宋禮還是沈竊藍,都不會平白庇護這一家的。
鄒家那些被查抄的家產,十成十大半流入了這兩位手裏。
這些都是約定俗成的默契,郗浮薇雖然對鄒家不無好感,對尚夫人、幾個女學生以及鄒一昂尤其的不忍,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只問:“押送他們的官差為人可還好相處?鄒家那幾個女孩子年紀都小,嬌嫩着呢。”
“我跟宋尚書都派人叮囑過,那些人都是知趣的。”沈竊藍頷首,“那幾個女孩子,我特別讓人透話,都是給你敬過茶的女弟子。”
當然那些人對郗浮薇如今身份的認知,還只是尚書家的義女。
但也足夠震懾底層的小差役了。
郗浮薇在鄒府的那些日子認識的人不多,既然提到了鄒家人,不免問起當時同住芬芷樓的姚氏母女還有傅綽仙。
沈竊藍說姚氏母女是沒什麼好開脫的,畢竟姚氏是鐵板釘釘的建文餘孽不說,到死都沒有悔改的意思,且不說朝廷不可能赦免這樣的人,衝著濟寧衛所之前被劫獄的打臉,也需要交出這種要犯挽回顏面。
不然沈竊藍即使出身不錯,也少不得要受申斥。
天子親軍代表着的是皇帝的體面,敢廢物那就是丟皇帝的臉,怎麼行!
而姚灼素作為姚氏的女兒,還是她目前唯一的親人,當然是不可能不受牽累的。
哪怕她什麼都不知道。
甚至還因為跟着母親千里迢迢北上遭了大罪。
不過沈竊藍的手底下人出於同情這女孩子的緣故,也是有點顧慮她愛慕沈竊藍的想法,給她報了個刺激太大已經瘋了的說辭。
上頭盯着姚氏,對姚灼素也不是很在意,就吩咐收押下獄,等着朝廷的最終裁決。
雖然如此,姚灼素自己卻也不怎麼撐得住了。
要不是看守的人盯得緊,這女孩子只怕早就自己了斷了。
之前幫過她的六叔六嬸專門去勸過好幾次,然而姚灼素很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這些沈竊藍本來不打算仔細說的,卻不過郗浮薇追問才稍微透露點:“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多想了。”
又說傅綽仙,“她本來跟曾家的公子好事將近了,因為鄒府的緣故,似乎又出了波折。”
這也難怪,之前傅綽仙去鄒府做女先生,是指望藉著鄒府的名頭抬一抬身價,以配得上那些富家公子的。
結果鄒府說倒就倒不說,罪名還是勾結建文餘孽。
這時候距離永樂帝登基才幾年,這位皇帝的手段大家都記得清楚呢,誰閑的沒事做才會去忤逆。
之前兗州府上下的人有多捧着鄒府,現在就有多麼的避之不及。
像傅綽仙這種在鄒府做過女先生的,從前備受艷羨,現在卻少不得要被懷疑是不是也跟建文餘孽有什麼了。
那位曾公子家境不壞,又不是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即使傅綽仙才貌雙全,一時間將人籠絡住了,出於擔心受到牽累的考慮,變卦拒絕娶傅綽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郗浮薇想到傅綽仙目標明確的嫁個富貴公子,心說這女孩子想必失望的很吧?
人的際遇就是這麼無常。
就好像兩年前她坐在這堂下喝茶的時候,絕對想不到這兩年會有這樣天翻地覆的變故。
送走沈竊藍之後,郗浮薇對郗矯的功課越發上心,郗矯差不多天天都會挨打。
這位孫公子的凄慘遭遇,甚至讓管家都忍不住悄悄的勸郗浮薇手下留情:“雖然小姐是為了孫公子好,可是這會兒年關將近,衙門都要放假的,何不讓孫公子休息幾日?畢竟孫公子年紀還小呢,總歸是貪玩的。”
郗浮薇恨鐵不成鋼:“正因為年關將近,才要好好督促他!管家你也不想想咱們家如今看着衣食無憂,實則人丁單薄的樣子!幸虧義父垂憐,認我做了女兒,故而這邊地界上投鼠忌器,不敢造次!否則這偌大府邸里就我跟矯兒兩個主人,一個女流,一個幼.童,別說路過的匪徒了,就是鄉里鄉親的,沒準也要生出欺凌的心思來呢!年初二我打算去濟寧那邊拜會義父,到時候自然帶着矯兒。”
“若是矯兒聰慧好學,到時候叫義父看了喜歡,不說也認個干孫子的,提攜幾句,總歸也是一場好處不是嗎?”
管家覺得很有道理,卻是幫着她越發管着郗矯了。
這個年對於郗浮薇來說一晃就過,對於郗矯來說卻是痛苦又漫長。
好容易挨到出發這日,在馬車上還被郗浮薇考校了好幾次,弄的郗矯戰戰兢兢的,在濟寧的府邸里見到宋禮時,問候的聲音都有點打顫。
索性宋禮見慣了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人,何況一個小孩子,也沒在意,笑着逗了幾句,問了問名字年紀,聽說已經進學了,還真考了幾句。
郗矯緊張的回答了,宋禮誇獎了一回,卻沒誇他聰慧伶俐,而是說郗浮薇:“看得出來你對這孩子的栽培很是花了心思,雖然郗家如今人丁單薄,然而你好好養着這侄子,他日振興門庭未必沒有指望。”
郗浮薇恭敬說一定謹記義父的訓誡,好好撫養郗矯。
郗矯領會這意思就是讓姑姑一直打自己、逼自己,只覺得眼前一黑。
但這時候宋禮跟郗浮薇都不怎麼注意他了,倒是說起開河的事情來。
宋禮很是感慨,手底下人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郗浮薇的:“之前聽幼青說你才思敏捷,處置公文時輔佐在側,真格是如指臂使,得心應手。相比之下,為父這兒的副手蠢的像木頭,還是那種不可雕琢的朽木。”
郗浮薇謙遜的表示這是因為義父你身邊的副手都是正兒八經的進士,是未來的國之棟樑,平時琢磨的都是經天緯地的大事,自己呢一介女流,學點東西也未必派的上用場,也只能在打下手上門花心思了。
她本來以為宋禮只是順口一說。
結果講了半天,發現這位義父還真有想要自己輔佐在側的意思。
仔細考慮了一下,郗浮薇就委婉承諾,等郗矯滿了二年大祥,不必在墳前守着了,就帶他來濟寧長住。濟寧這邊有沈竊藍於克敵等郗浮薇的熟人幫忙照顧,她不需要成天親自盯着這侄子,卻可以過來給宋禮幫忙。
宋禮聞言很是高興,說道:“我也不是白使喚你,你將來出閣的時候我自有表示不說,沈家不是尋常門第,應天府高門之間的為人處世以及各家的禁忌喜好,這些都不是三兩句話能夠說明白的。我平時無暇專門提點你,你若是過來給我做事,得空我自然會一五一十的同你交代清楚。以你的聰慧,他日進了沈家門,那些人想看你笑話,卻是做夢了。”
又暗示得空也會找沈竊藍過來談一談公務,順便讓兩人私下見個面說說話,免得長年分別,感情變淡。
郗浮薇謝過他的好意,敲定等下半年的時候再商議細節。
從初三開始就是拜年了,宋禮的地位,過來拜會的自然是絡繹不絕。
他這兩年都忙的很,今年甚至沒有回去應天府,好容易過年停工了就想歇一歇,看這情況,少不得扯了郗浮薇幫忙招待客人。
本來也想讓郗矯幫忙陪着一些公子哥兒玩耍的,可是郗浮薇擔心侄子野了心思,越發無心進學,依照之前於克敵主動提出來的,把郗矯送過去,讓他過年也不許落下拳腳了。
且不說郗矯因此有多少怨念,這番迎來送往的,固然郗浮薇在濟寧府各家各戶面前的地位越發水漲船高,她也是累的夠嗆。
值得一提的是,郗浮薇見着了曾公子跟孫公子家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