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妾室
“鄒知寒說建文餘孽在汶水畔盤桓。”一出刑房,郗浮薇就跟魯總旗說,“大人之前就是因為汶水畔的村子出了事情才親自過去的……是出了什麼事情?”
本來這種事情魯總旗跟關總旗不說,她也識趣的不問。
畢竟她雖然被沈竊藍招募有些時候了,到底身為女流,算不得正經的錦衣衛,並不被所有人當成同僚看。
而且最近又跟沈竊藍轉了關係,就更加要避嫌,免得被認為是仗勢欺人了。
但現在建文餘孽的活動範圍跟沈竊藍此行的目的地重合,誰知道是不是陷阱?
而且沈竊藍還剛剛傳了消息回來,說是情況有變暫時回不來……
“你速去百戶大人那兒,將鄒知寒的口供轉告。”魯總旗臉色鐵青,招手叫來一名騎術好的下屬,語速飛快的吩咐,“請百戶大人多加防備!”
末了才轉頭跟郗浮薇說,“也請郗小姐寫一封家信給宋尚書,此事不定跟開河有關。”
郗浮薇答應着去找文房四寶,才寫完,於克敵就進來,說道:“姚氏答應招了,但是要見你。”
“見我?”郗浮薇怔了怔,放下兔毫,“走,去瞧瞧她要說什麼?”
姚氏這時候已經是血肉模糊了,於克敵進門前跟郗浮薇交代,說是給她用了葯,不然這會兒人早就昏過去了,根本沒法說話。這種葯當然是有後遺症的,但現在包括姚氏自己在內都沒人在乎這點細節。
“沈先生?”儘管奄奄一息,她一雙眸子反而更亮了。
所謂人不可貌相,說的就是姚氏這類人了,平時看着不不顯山露水,怪溫柔靜默的,若非在錦衣衛手底下走一趟,誰也想不到這麼個不引人注意的女子,會有這樣堅韌的意志力。
郗浮薇揣測着她堅持的支柱,頷首:“姚姑姑,聽說你要見我?”
“我只是想看看我女兒輸在了哪裏?”姚氏打量着她,眼裏沒多少情緒,嘶啞着嗓音道,“你出身比我女兒也未必好到哪裏去。”
郗浮薇不意外她知道自己跟沈竊藍的事情,因為之前那建文餘孽堅持想殺她的時候,她就懷疑那人幕後應該有一個痛恨自己的人。
而她還沒上應天府去給宋稼娘、徐景鴛證明這兩位貴女的心善,這兩位以及聞羨雲都不會在這時候下毒手。
扣除這些人之外,想她死的人,就很少了。
編排宋稼娘跟徐景鴛名節的人當然也在其內,但郗浮薇覺得那兩位貴女的敵人要對付自己,應該不需要兜太大的圈子。
何況宋禮跟徐景昌也不是省油的燈,沒準早就在自己身邊放了人,就等着給自家女眷報復呢。
雖然郗浮薇覺得自己在姚灼素的遭遇上問心無愧,畢竟既不是她叫姚灼素來找自己的,也不是她讓徐景昌將姚灼素騙走的……然而站在姚氏母女的立場上,尤其是姚氏的立場上未必這麼想。
“之前灼素妹妹在這裏受拶指之刑時,我還以為姚姑姑對這女兒一點都不在意。”郗浮薇說道,“既然姑姑其實還是愛惜她的,卻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呢?”
姚氏笑了笑,她這會兒臉上也未能倖免,縱橫交錯的傷痕望去十分可怖,若非眼睛彎了彎,還真不怎麼看得出來是在笑,輕輕道:“我現在再愛惜她有什麼用?她已經毀了,如今是生不如死。”
“……”郗浮薇有片刻的停頓,末了才說,“廖嬸子的娘家親戚,一家子圍着灼素妹妹連哄帶勸了好些日子,才讓灼素妹妹決定放棄輕生的念頭。陌生人尚且覺得灼素妹妹不該就此走上窄路,不想姑姑這個生身之母,反而覺得妹妹她不該活嗎?”
“站着說話腰不疼。”姚氏語氣冷漠,“那一家子勸灼素的話再好聽,他們家若是有男兒正當婚配,你問問肯不肯要灼素這樣的女子為妻?必然是寧可娶個模樣才德不如灼素的,也不會要被欺凌過的灼素!”
郗浮薇抿着嘴,沉默了會兒,方道:“我不知道那家有沒有正要婚配的男兒,不過人家寡婦也有改嫁的。”
“那怎麼能一樣?”姚氏道,“寡婦是正兒八經嫁人之後守寡的,而灼素她卻是……”
她冷笑了一聲,緩緩合目,“那些勸她繼續活着的人都不過是為了表現下自己心善而已,實際上根本沒為灼素考慮過……人一生那麼長,她將來的苦日子多了去了!與其身敗名裂之後叫眾人都唾棄她做什麼還有臉活着,還不如現在就去了,一了百了!”
郗浮薇眼中有嘲色:“姑姑若是這樣看重名節的話,卻為什麼還要跟建文餘孽搞在一起?相比灼素妹妹的事情,你這犯的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大罪……說是祖宗十八代的罪人也不為過!”
“當年太祖皇帝陛下真正屬意的繼承人乃是太孫建文,而不是朱棣。”姚氏淡淡說道,“你們這些跟着反賊的人,因着朱棣登基,倒是搖身一變成了功臣……真正的忠臣,現在倒是成了餘孽了?”
郗浮薇怔了怔,說道:“聽姑姑的語氣,竟與鄒府差不多了?”
她心念一動,“難道姑姑當初帶着女兒到鄒府,乃是為了……監視鄒府?!”
所以姚氏根本不是所謂跟建文餘孽有勾結,她根本就是建文餘孽!
出於對鄒知寒的不信任,故而隱瞞身份進入鄒府?
“你在鄒府都做了些什麼?”郗浮薇迅速回憶了下姚氏母女進入鄒府之後的舉動,就跟所有寄人籬下有自知之明的人一樣,小心翼翼而不引人注意,姚氏因為長了一輩又有女兒姚灼素代替她跟同住芬芷樓的傅綽仙還有郗浮薇交際,就更加的容易被忽略了。
而她被忽略的期間,都做了些什麼?
郗浮薇迅速反應過來,“老夫人之所以會恰好看到鄒一昂同我拉拉扯扯的那一幕,恐怕未必是什麼丫鬟告密,而是你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趕我走?”
趕走郗浮薇的目的不問可知,自然是怕她在芬芷樓會影響到姚氏的行動。
而且姚氏母女進入鄒府,靠的就是老夫人的關係。
就算平時老老實實的在芬芷樓住着,想私下跟老夫人帶個話的渠道肯定是有的。
庄老夫人會那麼堅決的趕走郗浮薇,八成也是姚氏私下說了不少讓老夫人無法容忍的話。
“我仔細想過了,雖然覺得灼素不如死了,可是既然她現在想活,我這當娘的也不好不管。”姚氏笑了笑,說道,“所以我說要見你……我有一個條件,你若是答應了,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我可以保證,我知道的比你想的還要有價值,憑藉我這份口供,且不說你嫁進沈家沒問題,沒準還能上達天聽!”
郗浮薇謹慎道:“什麼條件?”
“讓灼素做沈竊藍的妾。”姚氏道,“我知道灼素不清白了,沈竊藍未必肯要她。不過無所謂,給她個安身之處,當個擺設就行。知道她經歷的,除了徐景昌那個畜生,就是濟寧衛所了。只有她跟了沈竊藍,濟寧衛所才會閉嘴。而徐景昌那邊,也犯不着為了灼素,專門落沈竊藍的面子……以你的身份,居然能讓沈竊藍願意娶你,顯然在他心目中地位不低!這件事情只要你肯辦,肯定可以的不是嗎?”
她熬刑到現在,精力體力都接近枯竭,一口氣說了這長段的話,喘息了幾口才繼續,“你只要答應此事,且發誓會讓灼素在沈竊藍的後院好好兒的過一輩子,我什麼都告訴你。”
“恐怕你太高估我的分量了。”郗浮薇平靜道,“百戶大人要不要納妾,納誰做妾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多嘴。”
姚氏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確定?”
見郗浮薇點頭,吐了口氣,“那麼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郗浮薇出刑房后立刻看到了魯總旗,對方臉色不太好看,是強撐着擺出副笑臉:“郗小姐,姚灼素只是件小事,如今最關鍵的,就是把話套出來,畢竟大人現在就在汶水畔,要是被建文餘孽算計了,不定就有什麼危險,你說是不是?”
他剛才一直在暗處聽着,這也是應有之義。
郗浮薇瞥他一眼,說道:“大人的私事我不敢做主。”
“怎麼不能做主?”魯總旗擺手讓其他人退下,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大人對你如何,咱們上上下下這許多雙眼睛也不瞎。且不說姚灼素如今已經沒了多少生念,就算她還想活,說實話不管是大人還是郗小姐自己,養個閑人的能力都是有的。”
“當務之急,就是搞清楚建文餘孽的下落以及目的,不是嗎?”
“魯總旗,您剛才也聽見了,姚氏因為姚灼素失去清白的緣故,自覺這女兒還不如沒了的好。”郗浮薇說道,“既然如此,她怎麼可能又回心轉意的將女兒託付給我?這不是前後矛盾嗎?所以我覺得她根本就沒有招供的誠意,不過是有點吃不消了,所以找個借口緩一緩。”
郗浮薇這麼說,一則是真心這麼想,二則是不信任魯總旗。
她自己現在剛剛得了沈竊藍關於婚姻的允諾,儘管沈竊藍信誓旦旦說沈家不會因為門第而阻攔兩人,但郗浮薇都還沒見過沈家人呢,對他的話怎麼可能全信?
這種情況下就以沈竊藍正妻自居,做主起了沈竊藍的後院事,叫沈家人知道了,覺得她輕狂事小,別以為她為了進沈家門不擇手段。
見魯總旗臉色難看,郗浮薇又說,“而且方才那番談話也未必沒有收穫:我跟大人的事情,自己人也是最近才確認的吧?怎麼姚氏就篤定了?”
“那晚不是也拿了內奸?”魯總旗陰沉沉的說,“這姚氏既然是建文餘孽,內奸所得消息,多半也會通知她。”
“姚氏恨我,大概是將姚灼素的遭遇歸咎我頭上。”郗浮薇道,“這事的對錯我也懶得跟她爭。不過我在想,如果她真的非常恨我,巴不得我倒霉的話,既然都熬刑到現在了,為什麼不索性栽贓我跟建文餘孽也有關係?畢竟我們郗家是早幾十年從外地遷移到東昌府的,誰知道遷移過程里發生了些什麼?況且如今大人又不在。”
沈竊藍如果在濟寧城裏,還能出於感情否決這種口供。
可是魯總旗這些人對郗浮薇卻未必多麼信任。
他們內部這次掀出來好幾個內奸,損失可謂慘重。
那麼多朝夕相處以為是手足的都是建文餘孽呢,郗浮薇怎麼就不能是建文那一派的人了?
魯總旗皺起眉:“你到底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