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節、青天大老爺
仨紈絝加一個太子聽完姜田的說法，面面相覷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此情此景，以前經常聽張皇帝這麼說，但大家都以為不過是說說而已。
“所以啊，陛下說的話你們尚且如此看待，更何況是官員向百姓們說的話呢？要想天下的百姓們信任你，不能空口去說，而是要踏實去做！”
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每當提起這句話，張韜都有種熱血沸騰的使命感，並且當真是身體力行的去做，這一點滿朝文武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所有的人都覺得這不過就是開國之君才有的特別現象。
“你們這幾個人，以後會繼承家業，成為這個國家的管理者，可你們現在就要搞清楚，中華朝的皇帝就是這個國家的官家，文武官員就是家丁和丫環，當年的理學儒生忘了自己讀過的聖賢教誨，所他們終將被時代所淘汰，而你們要想國祚不息，就不能忘本。”
想起姜田剛才對一個腳夫以禮相待，甚至是起身相送的樣子，紈絝們終於明白他這不是收買人心，而是真的在踐行改革，想到這層關節之後，幾個人目瞪口呆的發現，以後當官豈不是受罪？草民們都能高自己一頭！
看出了這幾個人受的刺激有點大，姜田莞爾一笑：“看這時間，我表姐的魚該做好了，你們今天有口福了，走，咱們去吃魚。”
吃完晚飯，從姜府出來的路上，幾個人一直默默無言，突然間劉寶鎧恍然大悟般的一拍大腿：“難怪先生面對滿園的美婢而不動心，這是胸懷大志啊！”
本以為他有什麼高論的吳遠，不禁對他這個發現嗤之以鼻：“我還當你發現了什麼呢，既然知道了就想想以後怎麼辦吧。”
“以後？”接口的是宋懿：“以後好辦，在下就埋首於實驗室中，爭取為開疆拓土、生養萬民略盡綿薄之力。”
張環搖了搖頭：“宋兄莫開玩笑，師兄醉心科學這世人皆知，但恐怕這天下雖大，卻無一個清凈的實驗室。一直以來先生都反對父皇的改革過於激進，哪知先生的某些想法與父皇相比也不遑多讓。你們說這天下大同的社會真能實現嗎？”
幾個人只能再次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最後還是膽大的劉寶鎧先說：“殿下，微臣才疏學淺這您是知道的，但好歹也學過論語、中庸。若是讓我說，這先秦時有誰瞧得上孔夫子？”
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孔子周遊列國而不得志，並不是他的學問有問題，而是不適合當時的社會，一旦他死後，天下的儒生們為了迎合時代而篡改了他的某些理論之後，便大放異彩成為了中華文明的根基之一。
以史為鑒，他們這些學生都知道姜田的理論與學問，與當年的儒家無異，看起來荒誕無聊，其實只是與社會脫節而已。好在無論是張韜還是姜田，都沒有迴避這個問題，除了高屋建瓴的核心思想之外，無不充斥着對這個時代的妥協。
妥協終究只是妥協，等級森嚴的君權農耕社會與天下大同的工業社會，存在着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不是雙方妥協就能達成平衡的，只有血腥、暴力的革@命才能解決這個問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姜田比張韜更實際一點，他知道任何一種主義，體現其存在價值的便是能否獲得廣大的群眾基礎，而群眾基礎是要靠實打實的真金白銀來夯實的，對於老百姓來說，管你是儒家還是法家，能讓人吃飽穿暖才是正經。
歷史也證明了資@本@主@義不適合中國的國情，同樣也不適合明末的國情，所以指望着資本階級興起之後掀起一場巴黎公社式的革命是不現實的，更不要指望中國靠一個伊麗莎白式的皇帝就能變成日不落。同樣學過唯物主義史觀的張韜和姜田，都知道有些歷史慣性是不可避免的。
比如這個世界廣泛存在的尊卑秩序，不僅是中國有這個問題，整個世界都是這個樣子，少數幾個異類還都在夾縫中求生存。儒家的理論幾經變遷，雖然顯出了不再適合生產力發展的疲態，可依舊是這個時代最完善的理論體系。
而這幾個紈絝除了一心研究科學不問政治的宋家之外，大家都想的是如何在這場互相妥協的較量中爭取最大的利益，眼前這幾個人算是主動妥協派，他們之所以主動並不完全是被科學的魅力所征服，主要還是對龍椅上的那位皇帝的畏懼所致。
話說回來，這個世界上除了極少數人之外，有誰能明白姜田帶來的科技飛躍將產生多大的能量？恐怕就連明末這些科學先驅們都看不了這麼長遠。直到姜田給這幾個親傳弟子開小灶之後，無論是張環還是劉寶鎧，無論他們喜不喜歡科學，都明白了改革的車輪已經不可阻擋。
老子那種“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思想，為什麼流行不起來，就是因為在春秋戰國這種亂世，哪個國家要搞這種無為而治，準會被旁邊的國家連皮帶骨給吞的一點不剩。同樣的理學派推崇的耕讀傳家也犯了這個毛病，在現階段的生產力，沒有外敵的情況下的確是最穩定的社會結構。
但問題是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你這一個中央王朝，生產力的進步也不以你理學的意志為轉移，就算有一天真正做到了天下大同，地球上只剩下了一個國家，可誰又能保證不會有天外來客入侵呢？所以有一句話用來形容人類文明最為合適，那就是：前進！不擇手段的前進！
無論是張環還是其他人，雖然不知道有外星人這類威脅，但是他們很清楚中央王朝一家獨大的時代已經結束，原本以為大一統的穩定時期即將到來，誰知卻是新的戰國爭霸拉開了帷幕。只是他們明白也沒什麼用，可其他的舊官僚和文人們卻不願意相信改革派的說辭，或者說他們相信卻不願意放棄以前的利益。
吳遠知道這個話題只會越聊越鑽牛角尖，便主動轉化話題：“說起來，用陛下和先生的話說，這些事都是將來生產力大發展之後的問題，現在咱們還是先顧及眼前的白蓮教吧，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壞了事。”
劉寶鎧點點頭：“不錯，雖然我劉家並不問政，他們膽敢破壞了改革大計，我家責無旁貸，小弟這就安排家丁前去打探。”
吳遠聽了搖搖頭：“如先生所說先不要打草驚蛇，否則敵明我暗，就算毀了他們一個堂口，還有無數個在暗處，且看先生有何佈置……”
姜田能有什麼佈置？其實很簡單，他並不關心白蓮教來幹什麼，只要沒有他們犯法的證據，就不打算挑破這層窗戶紙。因為天下剛剛安定，百姓現在就想着怎樣安居樂業，輕易不會跟着他們一起造反，除非是活不下去。所以不用擔心對方有什麼陰謀，只需一個陽謀就能破解。這個陽謀只有四個字：為民做主！
有了姜田的保證，原本受了工傷還沒收到賠償撫恤的工人，被幾個同鄉抬着來到了原先的衙門門前。如今的天津各路機關雖然大多還擠在原先的衙門裏，但門前的牌匾卻改成了新式豎直書寫的，並且門前掛了好幾塊。幾個人看着原先冷清肅穆的大門，現在卻熙熙攘攘人進人出，門口的鳴冤鼓卻不見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告狀。
正在他們愣神的功夫，一個看上去像小廝的年輕人正好從門中走出來，這幾個人覺得進出衙門的這些人中可能就這個身份比較低，所以就大着膽子走了過去：“這位小哥辛苦了……”
對方被叫住之後打量了一下幾個人，一身又臟又臭的破衣，臉上手上顯然是來之前洗過了，但指甲縫裏的污泥還是不少，雖然有些嫌棄他們，但在衙門門前也沒敢露出厭惡的神情：“叫我有何事？”
“我們想打官司，不知要找誰？”
被叫住的人聽了這個要求之後嚇了一大跳，按照以前的習慣，除非是有天大的冤屈，否則誰也不會到衙門裏來。正所謂：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再說這新衙門該怎麼打官司，他也是不知道的。
說話間，他們這群人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便有人打聽他們為什麼要打官司，這幾個人也耐着性子講了。眾人聽了之後直搖頭，就算是征戰沙場的將士，傷殘撫恤也經常被上官剋扣，更何況是他們這種苦力。
門口的人越聚越多，自然就引起了門衛的注意，要是放在以前，這些前衙役早就揮着刀鞘或是鞭子趕人了，但是他們現在可沒這個膽子，只能走上前去問明情況再定奪，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半大小子的聲音響了起來：“打官司？這事我知道找誰。”
眾人抬頭看去，就見趙直拎着一個食盒站在一旁，說話的就是他。無論是衙役還是看熱鬧的都認識他，相聲這種表演形式在碼頭一帶已經小有名氣，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達官貴人不少人都駐足聽過，尤其是趙直的表演當得起雅俗共賞，也正因為他的師傅是姜田，所以地痞流氓沒有人敢惹說相聲的，導致民間不少藝人也都在模仿他的表演。
門衛一看是他在說話，馬上就換上一副笑臉迎道：“小先生給大人送點心來了？快裏邊請！”
民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相聲演員，一般都是稱呼某某藝名，可趙直的身份特殊，又學過評書，所以民間一般都高抬他稱呼為小先生，用以區分姜田這個老先生。
趙直笑了笑算是回禮，然後朝着幾個工人說到：“既然撞見了，那就隨我一起進去吧，省得你們到處瞎問。”
幾個人趕忙千恩萬謝的抬着事主跟在後面進了大門，門衛既不敢攔也不敢問，其他看熱鬧的人不免議論了起來，都說這幾個人命好，竟然撞見了趙直來送飯，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雖然是趙直領進了門，但是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於是領着他們直接進了監察部門的辦公室便走了，可當值的人卻不敢怠慢，畢竟是頂頭上司跟前的人，哪怕只是個說相聲的，也要給幾分薄面，於是趕緊問明了案情記錄在案，可這時他又為難了。
要說案子很簡單，就是用工方沒有履行撫恤的義務，而且還打傷了討薪的人，按道理自然是該賠錢的賠錢，該打板子的打板子。可這工程的甲方不是哪個分包的小工頭，而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剛成立沒多久的市政局，這妥妥的就變成了民告官！
這個以前是書吏的辦事員有些為難，感覺處理這個問題的分寸不太好拿捏，一方面是自己的同僚，另一方面卻是趙直領過來不知道什麼路數的苦主，他決定先問清楚這些人的底細再做打算。
寒暄了幾句之後他心裏有譜了，原來這幾個人什麼後台都沒有，只是剛好遇上了管閑事的趙直而已，這樣說來事情就好辦了：“恕我直言，你們這個官司可是告不贏的！”
眼見着剛才還笑臉相迎的書吏，馬上就換上了一副嚴肅的嘴臉，這幾個工人心裏不禁打起鼓來，只聽對方繼續說到：“先不說你們要告官，就是出事時，工頭也給你們付了藥費，要說只能算你們命不好，人家可沒欠你們的！”
這幾個人面面相覷，一個年歲大一點的大着膽子，小聲的回了一句：“老爺，可榜文上說傷殘了給撫恤啊。”
“混賬！”這個書吏陡然拔高了聲調：“你們傷了本來就是自己不小心，也給你們治了病，這撫恤就是葯錢，怎地還要訛詐官府不成！”
幾個人被他這麼一喝不由得向後退了退，就在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辯解的時候，就聽見門外傳來一個不怒自威的聲音：“呵呵，好大的官威啊！”
然後就見姜田後邊跟着太子一行人走了進來，不用問說話的肯定是姜田。這個辦事員明顯嚇得一哆嗦，愣了一下之後趕緊要站起來行禮，可身子都躬到一半了才想起來太子也在，彎着腰又愣了一下才回過神跪在了地上：“卑……卑職……見過太……太子殿下……”
這幾個民工反應倒也不慢，本來就習慣了見官下跪，這下更是毫不猶豫的跪倒了一片。姜田不理跪在一邊都快五體投地的辦事員，而是走到了工人的面前，一一將他們攙扶了起來，然後鄭重其事的朝着他們作揖行禮：“本官馭下不嚴，賞罰不明，讓大家受委屈了……”
這幾個人受寵若驚慌亂的擺手連稱：“不敢”，可除了不敢兩個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一幕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裏，張環他們也就知道了姜田的安排是什麼，先是讓趙直等着這幾個人上門，做出一個巧遇冤案的局，再觀察辦事人員的處置態度，最後視情況發展選擇要不要直接介入。很顯然事情的走向一開始就朝着最壞的方向走，連拐彎的可能性都沒有。
但是和張環他們想的不一樣，就算是姜田直接出面，他也沒有上演青天大老爺當堂沉冤昭雪的戲碼，而是接下了這個案子並且着有司秉公處置，也就是說這件事還要走一回公堂。
這個結果一傳出來，瞬間就點爆了輿論界，街頭巷尾三教九流都在議論這件事，誰也沒看明白姜田究竟想幹什麼，明明都已經親自道歉了，該賠錢給錢就罷了，怎麼還要對簿公堂呢？沒過多久衙門的告示就刷了出來，說是在三日後原被告雙方要在法院過堂，並且開放旁聽！
“先生為了改革可真是殫精竭慮啊！”後知後覺的田虛海發現自己這幾個同窗一直滯留在天津，心感不妙的他趕緊舔着臉跑來，結果正撞上這件事。
劉寶鎧此時愈發的看不上這個油滑的傢伙，可是也不好明着甩臉子：“京城中只有馮師姐一人看家，懷古兄怎麼捨得來此啊？”
田虛海明知道他這是指桑罵槐，藉著他追求心月的舊事來諷刺自己，但他自認為成大事者要有三份容人雅量，不能和這個粗貨計較：“意堅說笑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先生在這裏大刀闊斧的改革，做學生的當然也要身體力行……”
田虛海說話間瞥見太子張環捧着最新的司法解釋看得入迷，完全沒有注意自己，後面的話只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吳遠看着他好笑，可他卻不像劉寶鎧那樣讓人一眼看得出好惡，於是他親自斟了一杯茶端到田虛海面前：“田兄說的不錯，先生的確是用意深遠，可你看此案該如何了結？”
聽他這一問，就連埋首案牘的太子都抬起頭來，田虛海知道這是表現的好機會，連忙感激的看了吳遠一眼：“依在下愚見，既然此地律法規定了傷亡撫恤的標準，就算是衙門出的公差，也要照此辦理，不可厚此薄彼食言而肥，否則怎麼能取信於民！”
見張環微不可查的點點樂，吳遠心下大定繼續發揮：“不給錢已是理虧，人家上門去尋還將人打傷，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無論是此地還是別處，都該嚴查管事之人，哪怕是官吏也不能姑息。不僅如此，還要多賠一些以示公允，也好讓天下人知曉先生的清廉之名。”
若是以前的他可不會這麼說，最多也就是賠錢了事，那也是為了壓制輿論順便刷點清名。可是現在為了展現自己剛正不阿，絕對是要順着太子的心思走。可他馬上就看見本來正點頭的張環卻皺起了眉頭，然後遺憾的嘆了口氣開始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