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節、江南裹腳風
中國的百姓是最勤勞的,只要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爭取,同時他們也是最實際的,哪怕一分錢的得失也都能算得很清楚。當有人發現給皇帝當佃戶的收益很不錯的時候,很多人都在打聽怎樣才能獲得一個皇莊佃戶的身份,那些沒老婆的佃戶也成了媒婆眼中的香餑餑。
可能是供需矛盾的原因,皇莊外的男人看見皇莊的佃戶們,除了羨慕嫉妒之外,自然也帶着點仇恨,尤其是因為新作物的推廣,讓皇莊的佃戶不再為糧食發愁,就更讓人眼紅。
說起新的作物,其實農民一點也不覺得新鮮,明末時土豆、玉米之類的作物就已經傳入中國,萬曆年間還有人為土豆作詩,可見其普及率卻並不高,且只有達官顯貴才能吃到。
再加上後來的不斷交替的天災人禍,就更沒有大規模普及的基礎了,於是張韜這位在上輩子真正種過地的人,肯定要推廣這些高產的糧食作物,只是老百姓不太買賬,而且也需要積累一些種植經驗,最後只能在皇莊中播種。
一開始也有人質疑皇帝是在瞎指揮,只是害怕皇家的親軍上門和自己聊天,才沒有人敢唱反調,甚至江南那些大地主們還巴不得皇帝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好讓他們有機可乘宣傳自己的那套東西。只是這兩年一直等着看笑話的人都笑不出來了。
來到天津之後,真正接觸了這個時代的農業、農民,姜田才算是知道了張韜為什麼恨透了這些大地主,正所謂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你姜田不是想發展工商業嗎?那就要先解決農業的生產力,想解決農業問題,就要先熟悉農村的生產資料與生產關係。
聽上去很繞嘴,總結起來其實就一句話:土地產的糧食不夠多,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你有什麼經世濟民的學問都沒用!所以姜田只能一邊按自己的構想建設新城區,一邊想辦法提高農業生產效率。
這也是為什麼提倡自然演變的姜田,手段逐漸強硬起來的原因,而皇莊的佃戶們並不是只種地就行的,農閑時必須要參加農田基礎設施建設,只是不同於以前的官派勞役,幹活是給工錢的,只是比外邊做工少點罷了。
缺人一直是姜田最頭痛的問題。而高速公路的修築需要大量的勞動力,為了保障工程進度,一系列預備上馬的工廠只能卡在籌備階段,就連已經建立起來的也只停留在小作坊的水平。
好在他朝思暮想的第一批勞動力有了眉目,一批草原上的戰俘和日本來的勞工陸續抵達,同時一批日本姑娘組成的新娘團,也在日本商人的運作下轉賣……是介紹了過來,一下子就平衡了本地男多女少的燃眉之急。
其實這批日本女人原計劃要充塞邊境屯墾區的,但是因為草原上的部落戰死了一批青壯,後來又整個部落內遷歸附,導致現在這些地方男少女多,本來很突出的性別結構矛盾突然就緩解了,所以姜田心安理得的截留了這部分人。
不過身為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姜大人當然不會直接和日本女人們說她們都要嫁人,這種事情當然是男女雙方都同意才好,再說看她們矮小的身材,平均身高基本維持在一米三左右,放在後世當然會有一些“狼人”眼冒綠光,可放在這個時代就絕對不是理想的妻子。
但是這些日本女人有個好處,那就是她們也不受儒家禮法的影響,拋頭露面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也是沒有問題的,比如制衣廠、清潔工、未來醫院的護士以及工地上她們所有能幹的工作。至於在工作之餘要是能找到一個願意結伴的丈夫,姜田也很樂見其成的。
可惜姜田並不知道自己這個矜持的做法完全沒有必要,這些女人不說在日本也是社會最底層,別說是吃飽飯了,她們很多還是家中欠下債務之後用來抵賬的,所以自打從日本上船開始,無論是販賣她們的商人還是她們自己,都知道等待自己的恐怕只會是風俗店裏的工作。
這在日本也算是有傳統的,平民嫁人還有點貞@操觀念,可身為賤民卻只能隨波逐流。漂洋過海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已經被船上的水手或是客商玷污過,反正她們都屬於商人的貨物,商人們要怎麼利用自己賺錢,都沒有說不的權利。
就這麼一群人渾渾噩噩的下了船,又換乘擁擠不堪的馬車前往天津衛,可當馬車駛上剛剛鋪好路面的馳道之後,原本對自己命運已經毫不關心的這些女人們,卻開始驚訝的睜開眼仔細的打量着腳下的道路,偶爾路過正在修築的工地,聞到工棚里傳出的飯香,她們似乎開始相信在日本聽到的傳言。
因為考慮到這條高速公路要邊修邊使用,所以就算開春后要重新澆築混凝土,姜田也是集中力量先澆築港口至天津城區的三十餘公里,這樣一來海港的物資集散速度將大幅加快,也正是這條路,現在逐漸被港口的商人視為一條通天的財路,因為它比彎彎曲曲還需要逆流而上的海河要好走的多。
姜田一開始考慮過民間使用的收費問題,現實是這個方案根本不可行,且不說你要放多少人巡視檢查,現有的路基也無法墊高地面太多,與其是說是高速公路,還不如後世的省道等級高,唯一能收費的地方就是跨越大河的橋樑了,而恰好這一路寬闊的河流不算少。
等車隊終於行駛到了天津城下,一個穿着漢服的日本女人和帶隊的商人說了幾句,便開始清點這次交接的人員。這是當初姜田從日本帶回的四個女人之一,她看着這些曾經的同胞,可是一點同情和傷感都沒有,反倒是隱隱有一絲見了窮親戚的傲慢。
“今後你們就是我家大人的僕人了,每日做工便有工資可拿,攢夠錢也可以替自己贖身,要是外面有了男人可以來贖身,工錢和贖身的價格回頭會告訴你們……”
按照姜田的規定,這些人雖然是利用自己的私房錢買來的,但他可不打算養活這麼多人,所以便讓這四個日本女人組建了一個勞務派遣公司,雖然她們之中還有着德川家放進來的間諜,可姜田也不怕對方刺探出有用的情報。他更希望自己的這個辦法能啟發其他商人。
他也的確啟發了別人,這些商賈都是精明之人,一算賬便知道現在到處都缺勞動力,男人的工錢可是隨時在變動,這些本地沒有根基的女人雖然幹不了重體力活,可架不住便宜啊!、
“回頭他們就知道了,在天津買奴可不是你想怎麼使喚都成的。”姜田搖着扇子隨手指點着這群剛下車的日本人。
看着眼前這些瘦弱矮小,而且明顯營養不良走路都打晃的女人,微服站在一旁的太子張了張嘴沒說話,反倒是劉寶鎧看不過去了問到:“先生,這些人能有什麼用?”
誰都知道他言下之意是這些女人幹不了重活,當丫環使又不通語言,就算送進風俗產業里恐怕也賣不上價錢。可姜田只是微微一笑:“別小看一個人的潛力,若是將她們當普通的女婢使喚,當然是不行的,可日本人的特點是習慣了弱肉強食,對上位者能無條件的服從。並且群體意識比較強,放進工廠里可是優秀的工人。”
別人不知道,他姜田還能不清楚日本人的性格?說好聽的叫尊重強者,說難聽的叫畏威而不懷德,自打親身去過這個時代的日本之後,他很肯定自己能徹底的將日本人的根基挖斷,只是這個計劃還需要時間,而這些日本女人就是一個重要的開端。
很有自信的姜田還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樣指指點點:“說起來你們猜一個不足25歲的日本女人,被他們自己的商人販賣過來報價幾何?”
不遠處的日本人自然也看得見他,只瞧這幾個人的衣衫雖然不懂漢家的規矩,但面料是否考究還是認得出來的,所以也有不少人心思活絡的想踮起腳尖顯得自己挺拔一點,萬一被公子哥看中了呢。
太子當然不知道民間買婢女是什麼價格,吳遠卻思索了一下回答他:“想她們跨海而來,一個人應不下二三十兩吧?”
“什麼?”劉寶鎧有點吃驚:“前明的時候買個婢女才多少錢?好的不過百十兩,一般的幾十兩也夠了,就算是最出名的揚州瘦馬,價高者不過千五百兩。若是這種沒長大的小丫頭,幾兩銀子都是多給的!”
宋懿本想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可聽了色狼這番感慨之後他決定還是裝傻的好。卻只見姜田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劉家的商賈走南闖北,可這丫環的價格卻還是前明的,你現在去江南問問,看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沒三十兩誰賣給你!”
“這……”太子終於忍不住張嘴了:“我怎麼聽說父皇曾下旨禁止再養揚州瘦馬?”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不是後世才有的問題,否則洪武四大案中就不會有空印案了,所以擁有無產階級革命思想的張韜,要廢除人口買賣便先從名氣最大的揚州瘦馬開始,可實際上怎麼可能禁絕。
這些把小女孩買來加以培養的人販子,已經在她們身上花了大錢,官府那邊又是以義女的名義報備的,現在又人要娶自己的“女兒”收點彩禮也是應當的吧?至於收多少錢,還不是雙方自願的事嗎?怎麼能說我賣女兒呢?
所以一開始這項禁令便形同虛設,也沒人會當真。那麼兩世為人的張韜會不知道實情嗎?其實他什麼都知道,只是他現在沒有餘力管這些事情,只能先讓天下百姓知道自己的態度。
“這幾年隨着南洋的稻米和土豆、玉米等作物的普及,糧食的價格一直不高,再加上大量的白銀在市面上流通,白銀的購買力只有明初的六成左右。
於是江南很多大地主若只靠着種地掙錢,早就是入不敷出了,可現在偏偏又要官紳納糧、攤丁入畝,地稅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於是他們先是抵制新的糧食作物。不過因為皇莊不受其控制,這個辦法失敗了,後來又想恢復海禁,這就更是被陛下一力否決,最後他們想到的止損辦法就是不種糧食了……”
張環點點頭:“這個問題先生以前說過,可這和婢女又有什麼關係?”
其實這裏邊關係大了,不種地或是改種其他經濟作物,就意味着有大量的佃農失業,而且因為大規模的戰爭結束了,有大批的退伍士兵回鄉,這些人手裏有錢卻沒有土地,就更加重了失業的問題。
雖然朝廷數次鼓勵他們去邊境屯墾,台灣的鄭家也招募了不少東南沿海的流民,可失業的問題還是很突出,開放海禁的第一桶金也是被頭腦更靈活的商人賺走了。這才是江南傳統勢力一直想反攻倒算的真實原因,也是姜田並不着急搞土改的底氣,反正那些大地主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然後的情況就是土地對勞動力的需求降低,更多人湧進了沒遭受多少兵災的城市,為了緩解這個問題,張韜命令各地修復原有的官道,在施工技術不發達的時候,就需要更多的築路工人,總算是消除了部分失業問題。因為張韜不喜歡封建朝廷的徭役制度,幹活是需要給工錢的,所以加大了資金在市面上的流通,物價也就因此產生了良性通脹。
“可是……”張環越聽越糊塗:“按先生所說,這人工應該是不值錢了啊!為何還要去海外招工?”
關鍵是中國何其廣大,北伐之後北方人口銳減,光是填滿北方這點人也不夠分的,現在又要開發台灣、海南以及北方的草原,人口就更是不夠了。又因為糧價不高,現有糧食產量能承載更多的人口,這飽暖思那啥來着?新娘的需求量就大增了,於是年輕女孩不僅不需要賣身做婢女,彩禮的價格上也是水漲船高。
“早在前明末年,江南的絲織重地就已經出現了大規模的紡織作坊,據說百張織機以上的大作也有不少,於是便催生出了織工集散的市場……”姜田不再看着這群沒長開日本人,轉身走進了路邊的一處工棚。
棚子裏本有幾個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這都是從海軍研究院裏借調來的研究院,充當起了築路的監工和檢驗員,他們一見自己的頂頭上司兼恩師走了進來,雖然姜田反對過去的師徒制度,但他們卻不敢造次連忙起身行禮。
姜田擺了擺手:“不用多禮,我們就是坐下歇一歇腳。”
無論是太子還是宋懿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姜田不在乎斯文掃地的樣子,甚至一直以來跟着他到處跑,早就習慣了他隨遇而安的性格。所以也不嫌棄這個棚子骯髒簡陋,各自找了條板凳坐下。
“剛才說到哪了?哦……”姜田喝了口棚子裏公用的大碗茶繼續說到:“這些靠着織造過活的工人,就是最早脫離了土地的農民,他們一來無地可種,二來憑着做工的手藝有可能掙的更多,我聽說一個能織造出特殊花紋的大匠一個月能有十幾兩銀子的工錢……”
但是這些織工並不是後世認為的紡織女工,其實還是以男人為主,畢竟江南地界對女子三從四德的要求也要更高一些。可完全靠手工業過活的匠人們卻因為自己的消費能力上漲,而變相的促進了市場的繁榮。可悲的是這繁榮的市場並沒有被明朝利用起來,反而是讓大量的銀子流進了豪紳的銀窖。
“所以我最新打聽到的消息稱,江南很多剛剛吃飽飯的人家,為了讓女兒能賣出個好價錢,竟然又偷偷的開始裹腳了!否則腳大的女孩就尋不到好人家……”
說起這事姜田是一臉的無可奈何,其實明末裹腳的風氣並不是太流行,因為赤貧的農戶家女人也是重要的勞動力,尤其是江南水田,三寸金蓮在淤泥里怎麼幹活?(參考後世西南山區農村女性的堅韌勤勞)可是這中華朝剛立國沒幾年,老百姓也剛剛擺脫了飢餓的威脅,便迫不及待的要拾起這個封建糟粕,在姜田看來,這純粹是吃飽了撐的!
吳遠此時已經有些理解了:“先生的意思是讓這些日本女人做工賺錢,尋常百姓家要是發現女兒也能靠勞作養家餬口,且掙得錢還不少,自然會改弦更張支持新法?”
“對!”姜田點點頭,然後扭頭問旁聽的技術員:“現在工地上一個力工一天的工錢是多少?”
那個技術員雖然不知道吳遠和太子是誰,但他知道劉寶鎧和宋懿這兩個人的身份,於是便猜得出這都是什麼人了。他趕忙起身向姜田再次行禮回答:“回大人的話,尋常的力工已經從去年農閑時的五十文一天,漲到了現在的百文一天,就這還要管兩頓飯才有人上工。若是去年便跟着一起乾的老人,懂得攪拌水泥或是工序熟稔的,更是要兩百文一天!”
這幾個紈絝對這個價格還不是很敏感,懂技術才兩百文,還不夠某色狼去青樓喝口茶的。可是姜田卻眉頭一皺:“又漲價了……現在告訴你們那些日本人是什麼價格,男的十兩銀子一個,女的十六歲以上者八兩銀子一個,管吃管住,工錢一天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