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景依稀是去年

第六章 風景依稀是去年

“你妥帖周到,我疏懶些也無妨。”顧昭和挑了閑書在手,笑着往榻上坐了:“只是快去快回,我有幾個人要讓你識得。”

冬青心頭納悶,動作也更利索了些,不多時便拿了掐絲琺琅花鳥圖案暖爐在手,外裹了狐皮子保暖又隔熱,方往顧昭和手上遞:

“奴婢不離您左右,漏夜也守着,往您跟前打轉的人,可有奴婢不曉得貌不曉得名的?”

嘴頭上說著,手裏也不歇,又要往顧昭和披織錦鑲毛斗篷。

“才入冬呢,鑲毛斗篷都披上了,陳國比岳國還要酷寒,這般嬌養着,到時身子可禁不住。”顧昭和止了她,卻見着她又拿來略單薄的翠紋織錦披風,只得無奈道:“罷了,依你作數。”

冬青抿着嘴兒輕笑,秀秀氣氣的,似極了山頭巧巧輕輕的金桂,綠荑含素萼,瞧着不打眼,卻自有流涌暗香,顧昭和瞧着,也歡喜,叮囑道:“你也去多添件衣,忙累時不知冷暖,閑下便着了涼。”

明面主僕,暗地姐妹,大抵如此,冬青又笑:“曉得了,奴婢見過了人就去。”

顧昭和方晗了首,突地正襟危坐,肅然道:“都下來。”

這話自不是對她說的,冬青只順着顧昭和眼色望過去,登時驚了神,身後不知何時,多了黑魆魆的身影,約莫十來個,男女老少,矮胖高低,皆有。

“這……”悄無聲息,神出鬼沒,太莫測了些。

顧昭和輕聲道:“是前些日去外祖府上,外祖母撥的暗衛,都是打小調教,最忠心不過的好手。”

冬青由驚轉喜:“可不是少了些艱險,真是大旱逢了及時雨,正愁您身邊可信人不足呢。”想着,又擰了眉:“這些人您可得好生安排着,若讓皇后覺察了,定會使絆子。”

顧昭和點了點頭:“我有打算了,挑一兩個混在護送和親的侍衛裏頭,不多,能打聽風聲,上下周旋就好,與我年歲相當,伶俐能幹的,作隨侍左右的丫頭,再有的便讓他們仍舊在暗處隱着,也算留些底。”

“您有謀划便好。”冬青正道着,那些個暗衛齊齊不見了影,楞神之餘,聽得外頭傳來小宮女柔聲:“鄭公公通傳見您,說是有陛下口諭。”

鄭公公是打小隨着岳皇的老人,宮人不敢攔着,至多走些過場功夫,這會子顧昭和剛頷首允了,那鄭公公已自打了帘子進了殿。

“給公主請安,公主萬福金安。”鄭公公拖着細嗓子隨口了一句,瞧着是傲氣人,連跪下行禮的膝蓋頭也與地面留了條間縫,生怕地面污塵沾了衣。

顧昭和依舊溫和,還攜了暖雨晴風似的笑:“公公怎的親來了?這寒風侵肌的,您指幾個小子過來就是。”又向著冬青道:“燙壺熱茶來,教公公暖暖身子。”

“勞公主惦記,只是奴才還有事忙活,便不勞煩冬青姑娘了,”鄭公公將手上的拂塵往臂上搭了,只假笑道:“奴才傳陛下話,陳國使臣遠來,要見見公主,公主若梳洗換了衣,便隨奴才往金鑾殿去。”

顧昭和斂了幾分笑,冬青便插了話:“雖是使臣,也是外男,公主金枝玉葉的,說見得就見得?”

鄭公公將嗓子又一提:“奴才只是傳話遞信的,別的事一概不知,一概不曉,就比那鴻雁傳書,哪有擱着雁書不理,去問那大白雁的,公主您有惑,親見了陛下再問問。”

顧昭和斟酌了幾番,終是緩緩道:“知道了,勞公公在殿外候着。”

鄭公公也不打頓,身子一旋便往外頭去了,水晶帘子被他帶得左右亂鬧,上頭的流黃也簌簌作了響,冬青一瞪眼,眉眼間的柔順卑謙揉碎了乾淨:

“問一句頂十句的,又這般不知禮數。”

“他又不是一兩天這般,我以為你早習了慣,”顧昭和輕聲道:“只是他愈是張揚跋扈,目中無人,倒顯明了我們這頭的執事謹敬,進退有度,你和往常一樣,敬讓他幾分便是,要曉得出錯的,素來都是那些張揚過了分的。”

說罷,只是意味深長的笑。

冬青與她同心,頓時瞭然了,也笑道:“那奴婢伺候您更衣,前些日剛制了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那鳳凰摻了金絲綉,又用貓眼石點了眼,栩栩如生的,又華貴溢彩,您可要換?”

顧昭和凝神道:“若是正月外邦來朝,穿得這般莊重尊貴也罷了,可這親見和親來使,是禮數外的,本就低了人,再錦衣華服地往頭上套,倒讓人瞧着笑話。”

她想了想:“我記得有件流彩暗花雲錦宮裝,不過分素凈,再往外套件緞綉雙蝶雲形大氅,也端莊。”

孟冬甚少有好氣候,愁雲慘淡凝了晴空萬里,連日頭也一併掩了,只留幾縷光曛曛地往朱牆上印,縱然四時都有宮人打理,卻禁不住北風卷地白草折,傲霜早梅也被吹打得東零西落。

顧昭和緊緊了衣,倒不覺這歲暮風送凄凄:“冬青,你看這白梅零落,瞧着是滿地霜華濃似雪,倒是別有意境。”

“是。”冬青笑着應聲,可鄭公公卻不耐煩了,尖着嗓子聲聲催:“公主雅興可待到後頭?總不能由着陛下來使等着。”

顧昭和不與他爭辯,隨他進了殿,便向著殿上那人福禮:“兒臣見過父皇。”

岳皇顧昱目慈面祥:“日常相見,早免了你禮數。”

顧昭和愈發恭謹,柔柔婉婉地笑:“父皇慈愛寬厚,可做兒臣不能逾了本分。”

顧昱這才真滿意了,笑着往下坐的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一指:“坐罷。”又向著坐下另一方頷首:“這是陳國三皇子,你要勞他一路護送着。”

顧昭和起身,規矩端方地行了禮。

內里卻暗道:是舊識。

那三皇子也起身,只道了句:“公主客氣。”他薄唇抿作縫,見着便是沉默少言慣了,又難得沒有皇家子的眼高於頂,如渾河水裏的磐石一方,任滄浪滾滾,自有巍峨不動,頂天立地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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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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