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新生
1.
奈緒近乎覆蓋一般趴在悠的身上。
奈緒驚駭地望着暈乎乎搞不清楚狀況的悠,肌體相親,目光重疊,那迷離的神情,當真像極了當年的模樣——僻靜午後,青澀二人,懵懂之錯······
眼前悠的臉和以前那張茫然無措的只能的面龐漸漸重合,奈緒內心的罪惡感不可抑制地湧出,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自己數年來念茲在茲的心結,自己夜晚痛悔流淚而在內心許下的誓言不住地叩擊自己的內心:贖罪······自己要贖罪······不能,絕對不能,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奈緒?”回過神來的悠沒有奈緒那樣的萬般思緒,只是有些擔心地問道。
“啊!”奈緒彷彿一隻受驚的兔子一般,躲到了牆角,嘴裏一邊不住地道歉道:“對不起,小悠······對不起,小悠······”
“呀,不是,剛才是我不小心······”悠有些詫異於奈緒突然地轉變,連忙安慰道。
“不,不是······對不起,小悠。”奈緒一邊言語不清地否認着,一邊不斷地道歉,神色充滿了懊悔而不由得躲閃悠的目光。
世界是很複雜的,無處不在的矛盾就是世界複雜的體現,它存在於每一個角落:同事之間,朋友之間,戀人之間,乃至······家人之間。
生存在這世間,誰會沒有壓力?那麼,最為親切的家庭,到底是傾瀉壓力之處,還是需要將壓力阻隔在外的禁臠所在?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但是大部分人大概都會選擇後者吧,不僅僅是因為親情,還有即使在家人面前,也會想要保持的,所謂的自尊心。但是,缺乏溝通的結果,卻是誤解和爭吵。
“我,是為那件事道歉的······”內心的天人交戰之後,雖然語氣顯得有些遲疑,但奈緒終究還是開口了。
“那時候,父母的關係並不好,每天都冷言冷語地相對,很奇怪吧,明明是早就決定相守一生的人了,夫婦之間,彼此竟然連冷靜交談的決心都沒有。每天都如若無人地爭吵,為了一點點生活上的矛盾爭吵,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每天都過得很痛苦,想要勸阻卻完全沒有出言的機會和立場,小孩子的想法又不被兩個不在理智的人所注意,他們吵到會離婚,離開什麼的······真的很害怕啊,在夜晚會突然驚醒,害怕整個黑漆漆的房子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樣。所以,我就把心裏所有的苦悶,都發泄在了當時在隔壁的小悠身上,茫然的,什麼都不懂的小悠的身上······”
恍然之間,記憶中事後年幼的悠彷徨不安的表情又一次刺痛了奈緒的心:“但是,我也並不是隨便找個人都可以的······”
可是自己最後還是充滿惶恐地逃離了,沒有擔負起造罪者的責任,只是掩耳盜鈴地逃離了,等到自己鼓起勇氣來時,悠已經離開了避暑的爺爺家,回到城市去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年才又闊別重逢地,回到了這個地方。
“我已經發誓不能再犯下這樣的過錯了,所做的努力,一直一直所堅持追尋的事情,就是想救贖自己的罪過,讓我們能回到以前的樣子······”
陳述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是很羞恥的事情,講述前因後果時自己的良知更是會為當時不理智的衝動而受到煎熬,但是奈緒還是勇敢地說了出來,其間刻骨的悔痛和沉甸甸的情愫讓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不介意哦。”悠苦笑着說道,這般複雜的經歷,已經超過了年輕的他所能判別是非的能力了,所以他只能從自己的想法來給出答覆。
“雖然第一次的時候非常困惑,說不出話來,在無知和天生隱隱的不安中掙扎着,但是就算一切都是那般茫然,不知所措,奈緒的心意,奈緒的感情,當時的我應該還是體會到了吧。”談及私密的往事,悠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儘管懵懂彷徨,但是那純潔無邪的心意,是不會錯的。
更何況,剛才短暫卻充實的安全感讓悠已經無法擺脫了,說到底,他在半年前還僅僅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都市少年罷了,儘管看上去經歷了諸多的打擊后,少年的表現可謂可圈可點,但是從內心深處,誰又知道他也有拚命想要依靠他人的願望呢?
或許從現在開始,自己的生活可以逃離苦難了吧,和奈緒一起。
“重新開始吧······像以前一樣。”
靦腆的少年儘管滿臉緋紅,但是眼神中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心一般,將面龐緩緩地湊向了還處於獃滯狀態下的少女的唇。
奈緒在自己夢寐以求的氣息中驚醒,過去的種種煎熬還歷歷在目,做錯事的罪惡感,對悠的虧欠······卻在這一刻被當事人的原諒所救贖了,而今後甚至還要如自己夢中所想一般,兩人一起走下去。
這一刻對於兩人來說,都充滿了不亞於新生般的喜悅。
2.
春日野穹,16歲,性格文靜——或許說淡漠更好,不是說少女高傲冷艷睥睨世間,而是她很難將豐富多彩的世界和自己產生多少的聯繫,與其說是她對世界漠不關心,不如說世界將她落在了身後。
要說像是光明之於失明者,音樂之於失聰者那般,倘若存在失明者能體會的光明,失聰者能體會到的旋律,那一定就是神的啟示吧,只有神明才能在無“無”創造出“有”,而對於穹來說,自己之所以還能苟存在這個世界,都是因為悠······在自己降生后,被病痛這種可恨的東西,囚禁在只有蒼白牆壁的,名為醫院的囚籠中時;當整個世界都不向她述說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時,所有人都告訴她,王子殿下也好,騎士大人也罷,都無法將她拯救出去。
帶她出去的話,說不定就會死。
其實對於穹來說,如果死亡的虛無意味着可以脫離充滿病痛的囚牢,這個沒有感到絲毫樂趣的世界,那麼死亡並不是什麼可怕的概念:一直停留在此地,和在苦痛和迷惘中繼續度過無味的人生兩者並沒有什麼差別。
然而就算是如此還是支持者穹渴望打破囚牢逃出來的力量,是從外面將她想看得世界,她想做的事情······她想的一切都傳遞給她的悠。
少女或許已經習慣了自己眼中無味的世界,不過這不以為著她的內心會永遠死寂下去,相反的是,她的內心自出生起,從未那般洶湧過。
穹輕輕抓撓着精緻的腳踝,在鄉村悶熱的天氣里,就算是有蚊香也不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的情況下,最害怕蚊蟲的少女正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地,坐在玄關處。
微微抬頭,舒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靜坐而有些酸痛的肩脊,少女發出了一聲不明深意的嘆息。玄關處的光線隨着戶外地落日而逐漸昏暗下來,卻似乎沒有對少女產生什麼影響。
她像一隻被丟在寂寞家裏的寵物一般,在等悠的歸來。
“我們的事,現在就告訴小穹好么?。”門口響起了人的聲音,聽到那溫柔卻讓穹第一次感到煩躁的女聲,穹的目光漸漸變得冷漠,她微微打開一絲門,從縫隙中向外望去。
“呃?”悠有些錯愕地看着和自己雙手緊握的少女:“現在么?”
“因為越快知曉越好不是么?”
“還用不着吧······”悠顯得有些遲疑,內心有種淡淡的不安讓他有種想要掩蓋的感覺。
“誒,為什麼?”奈緒有些不解。
“呃,總覺得,怪難為情的。”悠撓了撓後腦勺,露出笑容對奈緒如是解釋道。
“這樣啊。”奈緒露出了寵溺的笑容:“那,明天見吧。”
“嗯,明天見。”
正在院子大門前依依不捨的兩人並不知道,他們所談論的當事人,已經將他們的所作所為,無聲無息地盡收眼底了。
這樣啊,原來悠這幾天要麼不辭而別,要麼借口說是去請教作業,都是去見那個女人去了么?
穹在內心喃喃自語,隨後關上了門,從待了不知多久的玄關處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平靜得仿若從來沒有出來過一般。
3.
明天就是入學式了,暑假儘管很是愉快,但是在經歷了一樁樁事情后,終究還是過去了。
晚飯是從鎮中心處的超市那裏買回來的即食餐盒,今天去游泳時,和奈緒相處得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直到了黃昏才回到家裏來,那個時候再規劃兩人的晚餐顯然太遲了,請奈緒做理論上是個不錯的點子,但是考慮到穹的態度還有自己突然浮現的一點小小的羞恥心,悠還是打消了這個計劃,在回來的路上買了今天的晚飯。
其實今天悠回家時就已經做好了承受穹的怒火的準備了,畢竟不聲不響地出門,再加上忽略晚飯的晚歸,就算是即食便當的飯菜比悠所做的更美觀,也沒辦法將這個事情輕鬆地揭過。
可是出乎悠意料的是,當自己回到家時,門內只有黃昏時分的昏暗,穹的房間裏也沒有燈光透出,要不是玄關處穹的鞋子整整齊齊地擺放着,悠一定會以為整個房子裏沒有一個人吧。
直到加熱好了晚飯,穹才從房間裏出來,開門時悠偷偷向房間裏瞄了一眼,似乎沒有什麼活動的痕迹,而穹也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沒精打採的神情似乎更加冷漠了。
悠在穹沒有發問的小小慶幸之外,不免對穹的健康產生擔憂,這傢伙,難道睡了一整天么?
“今天你一整天都待在房間裏么?”悠關切地問道,然而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語一般,只是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吃着便當。
“馬上就要新學期了,生活作息要調整好啊,不然健康會受到影響的。”
“······”
兩個人依然繼續着一個不厭煩地說,一個毫無反應的遊戲,悠一開始只以為穹還沒有睡醒,直到穹吃完便當以後,用十分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那個,你身體不舒服么?”被穹審視着,本來就心虛的悠有些躲閃她宛如實質的目光。
“······”穹依然沒有回答,只是眼神漸漸從冷漠變成了苦澀。
沒等悠理解這個眼神的含義,穹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只剩下悠一個人呆坐在廚房裏,心裏因為穹的眼神而翻來覆去。穹從來沒有流露出那種眼神,漂亮的眼睛裏閃耀着的光像是要消失掉一般······
是因為自己么?悠有些害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內心湧出的熟悉的不安卻讓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亂,原來在和奈緒相處的時候,他也在為穹而感到惶恐,至於這種惶恐所代表的意思,悠並不明白。
可能是自己有些累了吧,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入學式,必須要早點起來準備才行,悠像這樣安慰自己。於是在簡單的洗漱以後,悠便在書房躺下了。
不知是自我催眠還是真的太過疲倦,悠真的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呢,潛意識中悠一直這樣想着······
好像,曾經什麼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期待感,是什麼時候來着?
“小悠,快點來幫忙好么?”身後這時傳來了一個溫和的女聲,悠猛地回頭,發現了一個繫着櫻花色圍裙的銀髮美婦人正站在廚房的櫃枱後面,托着盤子的手正向自己示意。
“媽媽?有什麼開心的事情發生了么?”不知為什麼母親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不知為什麼會回到曾經的公寓,不知為什麼自己的聲音會變得那樣地童稚。但悠還是充滿期待地問了,因為美婦人美麗的面龐上洋溢着笑意,而自己也不由自主地開心地笑起來。
“啊啦,你忘記了么?今天是小穹從醫院裏回到家中來的日子啊。”
“小穹,回來的日子?”
“我們回來了!”恰好這時,身後的門被打開了,父親慈祥而欣喜的聲音傳來,悠回過頭去,看見父親正領着一個抱着黑色兔子布偶的,有着和自己一樣的頭髮,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肌膚的女孩子,走進了家門。
女孩子從進門開始就有些畏懼地躲在父親身後打量着周圍的環境,那怯生生的模樣讓悠不由得生出了憐愛的心情,已經不知為何的,難以抑制的欣喜。而女孩子似乎終於注意到了有些傻傻地盯着她的悠——或許是命運終於鎖定了對方一般,女孩子將手中的兔子布偶扔到腳邊,邁着堅定地步子,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氣勢向自己走來。
悠像是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一般,全身動彈不得,女孩子的身形在前進過程中似乎經歷了什麼詭異的變化,當她站到悠的身邊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身穿白色哥特連衣裙的豆蔻少女,而那需要現在的自己仰視的淡漠的眉眼一次次提醒着自己,她就是自己最重要的卻又想要躲閃的妹妹——春日野穹。
就着一往無前的氣勢,少女走到了悠的面前,當悠的意識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時,穹沒有一點遲疑地,俯下身子,用近乎粗暴掠奪的方式,吻上了悠稚嫩的唇。
悠的大腦陷入了一片混沌,穹的眼中散發出詭異的目光,讓他一瞬間驚醒過來。手用力向前推去,想要擺脫這詭異而讓人不安的情形。
“啊······哈。”悠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氣,空懸的手臂和昏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自己的身體因為剛才那個詭異的夢呈現緊張的防禦姿勢,周圍的環境依然安安靜靜,只有戶外幾隻無聊的蟲子正聒噪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