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攝影
1.
“······累趴了啊。”將小鬼們翻亂的零食重新歸類后，八尋小姐靠在櫃枱上嘆了口氣：“不過是個零食店，從小鬼那裏一點點卷錢的小店面，為什麼就這麼麻煩呢？”
鄉下的小店，想着應該比在東京工作輕鬆啊，可是事實上卻沒有那般容易。
“真是的，這樣當初輕鬆生活的預定，不是一點都沒實現么？”
“······明明都已經把搬東西的任務都交給旁人了，不該再這麼說了吧······”我放下手中的書，苦笑着看着正在發牢騷的女人。
“這裏變成了小鬼的聚集地的現實，真是出乎了我的想像啊。”八尋小姐輕輕“嘁”了一聲，不過語氣中並沒有多少不滿。
“誒？小鬼也包括我們么？”悠這時搬着裝着零食的箱子走進了店裏。
“別放在心上，八尋小姐只是在隨口抱怨而已。”我微微笑着看着勤勞的少年：“今天辛苦了。”
“你和亮平，當然都是小鬼的代表了！”八尋小姐理所當然地吐槽道：“瑛還有大小姐也是，而且連奈緒都帶過來了······”
“天女目不是八尋小姐家的孩子么？”悠笑着糾正道。
“別說得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我只是幫着照顧了一下而已。”說完回過頭來瞅我一眼：“而且自從找到自己的笨蛋大哥以後，就真的變成別人家的孩子了。”
“是是，以前真是辛苦你了，非常感謝！”我雙手合十，向她誇張地鞠了一躬。
“不過，瑛還能派上用場，看作你們的同類就太可憐了。”
“哎，連八尋姐也認可了瑛啊，”亮平這時也放下了搬進來的東西：“真是的，為什麼就會壓榨我和悠啊，慕笙君就可以安逸地看書。”
“我有在幫忙處理賬務啊。”我無奈地指了指一旁地賬本：“一看嚇了我一跳，原來真是一團糟呢，真不知道以前八尋小姐是怎麼靠這本賬本把稅務理清的。”
“吵死了，你們就快點搬東西吧！”被揭短的八尋小姐氣勢洶洶地打斷了我們的笑談，繼續壓榨着兩個可憐的童工。
“真是的，本想着抓到一個好苦力，沒想到和瑛一樣啰嗦。”她斜着眼睛瞪了我一眼，隨後徑直坐到了電腦，不再理會我。
“······”
“幹什麼這麼盯着我！”過了一會，受不了我的注視的八尋小姐，不耐煩地問道。
“沒什麼，門外的兩個苦力已經眼巴巴地等你付工錢很久了。”
“······麻煩死了。”抱怨一聲后，八尋小姐走到櫃枱處拿出了兩個信封。
“給你們，每人2000円。”
“呃，會不會太多了一點。”悠拿到錢以後有些遲疑地問道。
不過，****的少年只是感覺稍有不對。
“現在城市裏的人工費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八尋小姐不耐煩地揮揮手：“領了錢就可以走了，么么唧唧的吵死人了。”
“哎呀，悠你也很努力地在工作了啊，所以八尋小姐的慷慨你就安心地接受吧。”亮平倒是很興奮地揮舞着裝着工資的信封：“就存下來，暑假的時候出去玩吧。”
“······是，那麼就謝謝你的好意了。”悠被亮平拉着回去了，臨走前還不忘向八尋小姐表示感謝。
“悠君就是老實聽話這點好呢。”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我微微笑道。
“嘖嘖嘖，每個星期來幫一次忙，就有這麼豐厚的報酬，搞得我都有些嫉妒了。”八尋小姐咂着嘴，帶有深意地看着我。
確實，他們只是每周來做了點卸貨的工作，不過一個多小時，這份時薪，在大城市裏也算得上豐厚了。
“喂，是什麼讓你想着要來和我分攤他們的薪水啊。”
是的，這份薪水的絕大部分是我悄悄和八尋小姐商議后，自己補貼進去的。本身收益就不好的八尋小姐，是不可能付得起這筆錢的，何況還搭着一個亮平。
“悠君自尊心太強了，不然也不會獨自帶着妹妹生活，如果直接給他們幫助的話，出於自尊心，悠君肯定是不會接受的吧，但是作為朋友來說，有困難當然要幫助了。獨自生活的兩兄妹啊，還是很辛苦的。”我合上了手裏的書，將它夾在手臂下，然後對着八尋小姐說道：“何況，我只是將他的報酬變得豐厚了那麼一點罷了。”
“我也是來打工的啊，不請我吃點零食么？”看着八尋小姐不屑的表情，我做出無辜的神情，隨後笑了笑：“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2.
“嘁，人小鬼大。”看着我離開，八尋小姐微微嘆了口氣：“真是讓人羨慕呢······”
也是知道的啊，其實也只有小鬼們會來啊。
從東京回來以後，以前認識的人除了初佳外，都工作結婚去了，一個都沒有留下來。
就算這個小鎮裏還殘留着一兩個故人，也感覺是很難見面的樣子。
呵，只有不會看氣氛的初佳，會厚着臉皮來捲走賣剩下的東西，或者來蹭酒，我也沒有拒絕，就放任她這麼做了。雖然她喝了酒後會耍酒瘋，我也不是安安靜靜的類型，兩人常常弄得周圍亂七八糟，第二天還要拜託瑛來整理。
不過或許是因為她比較傻吧，拿來陪酒就正好。但是，不能喝酒的小鬼全都跑來就是個問題了。
特別是最近搬來的，大夫那裏的孫子輩，春日野兄妹，還有他們隔壁的，不知道是那裏跑出來的杜家大少爺，就很麻煩。
春日野家裏，臉蛋漂亮的哥哥，還有面容同樣清秀，但是整天沉默寡言，搞不清楚在想什麼的妹妹······還有因為是雙胞胎，所以不分兄妹的奇怪主張，我也搞不懂。而作為哥哥的他居然知道了打工的事情······雖然確實為了分攤生活的壓力，但是老實巴交的他總是容易被亮平帶着搞事情，特別是和初佳在一起的時候完全管不住，如果再混上瑛，那吵得連午覺都別想睡好啊。
更麻煩的是他們的鄰居，那個整天自以為是的大少爺，明明才來不久，就攪得我周圍風起雲湧的。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他居然就一腳插進了瑛的這攤爛事裏，該說是蠢貨么？不過好在最後也解決了，突然變成了瑛的大哥，還是一個免費的腦力勞動力，可喜可賀。
就是平時那自以為是的樣子讓人心裏很不爽啊，明明比其他人大不了幾歲，可是總是想着對方的幸福這種虛幻又沉重的事情。
小孩子不就該是傻乎乎地犯錯，然後可以被世界一笑了之的存在么。
頭疼的八尋躺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側着頭看着外面的櫃枱——這是她從東京的忙碌和複雜中逃離出來后，繼承的這個沒人管理的祖母的小店。
仔細想一想的話，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把平靜生活的夢想給打破了啊。
毫無反顧地踏進了瑛的事情里，領養了她······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由得為當時的愚蠢的決絕喝彩。
“自己為什麼就主動招惹了麻煩的事情呢？”女人用慵懶的語氣喃喃自語。
“砰砰砰。”這時，商店的大門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不好意思，請問伊福部小姐在家么？”一個陌生的男聲，衝著門裏面高聲呼喚道。
“有什麼事么？”八尋小姐走出起居室，看着穿着郵遞員服飾的男人。
“您有一份快遞，請簽收一下。”
“原來如此，是網購的東西到了啊。”八尋小姐露出恍然的神色。
簽收了快遞，八尋小姐盯着拆開后裏面的東西，陷入了沉思。窗外的天，正午的陽光甚是明艷。
“今天差不多也到時間了吧。”八尋小姐除去了自己平日裏隨意的無袖背心還有牛仔褲，從箱子裏取出了不符合自己風格的，休閑亮麗的連衣裙穿在身上。
“很······合身呢。”八尋小姐看着鏡子裏讓人耳目一新的自己，確實連本人也被驚艷了一息時間。但是隨後欣喜的神色就被無奈掩埋，仿若是無人知曉的錯覺一般。
嘆息着微微搖了搖頭，八尋小姐從衣櫃裏拿出一個大大的背包，朝着門外鬼鬼祟祟地走了出去。
3.
神社後山。
對於在此生長的當地人來說，這裏是司空見慣的，什麼都沒有的山林；但是對於很少見到植被的城裏人來說，這裏就是生機盎然，充滿自然氣息的美妙之地。
至少，在後山上如同獸徑般的小路上行走的我，很是樂在其中。
從八尋小姐哪兒出來后，我就去神社找瑛，不過不巧的是，她正準備去給爺爺奶奶們幫忙。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
“噢，今天是去幫一個年紀大的老奶奶洗澡哦，所以哥哥還是在神社裏等我回來吧。”
就這樣，在神社裏百無聊賴的我決定去看看我難得一見的山林。
盛夏的山林有着讓人迷戀的魅力，當你在炎熱的夏風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時，突然投入山林的懷抱，樹木們爭先恐後地散發出夏日裏寶貴的清涼濕氣，連一直在頭頂刻薄地炙烤着你的艷陽，也因為樹木茂盛的枝葉而顯得斑斕多彩。
如果是臨近水源的濕潤地帶，透過樹蔭的陽光還會在濕潤的空氣中色散，在灌木間投影出小型的彩虹。
這裏是多麼的豐富多彩，光是讓人坐在一個地方，觀察新奇的東西，就足以打發一下午的時間了吧。
“要我展現鄉村生活悠閑的理念么？”這時候，遠處的大樹後面，傳來了不屬於自然的聲音。
是個女人的聲音。順着人聲，我向著樹的另一側走去。
“三腳架······就這樣吧，先試着拍出來看看。”平淡的聲音伴隨着幾聲相機快門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看見了那個背對着我的女性，雖然只是背影的驚鴻一瞥，但是帶有藍色蝴蝶結的淡藍色圓帽，配上素雅的白色蕾絲花邊連衣裙，讓長發及腰，身材修長的女性顯得亭亭玉立。
“照明還是不夠么？今天光線不夠充足啊。但是今天不拍的話，博客也寫不成了啊，要是有個助手幫着稍微調整下就好了······”她在調試一架單鏡反光機，從熟悉的鏡頭，還有背影，我得出了一個令自己很不敢相信的結論。
“八尋······小姐？”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出聲。
“呃？誒？！”顯然我突然出聲讓對方受到了驚嚇，女性轉過身來，果然是八尋小姐驚慌的臉。
看到我的臉后，八尋小姐首先是愣住了一下，然後猛地轉過身去擋住自己的臉。
“你，你認錯人了！”
這像鴕鳥般幼稚的欲蓋彌彰讓我無語地苦笑不得，在短暫的沉默后，八尋小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麼愚蠢，羞惱地攥着拳頭轉過來看着我。
“那個······我只是碰巧路過而已，如果打擾到你了，我先失禮了······”我乾笑着看着頭上暴着青筋，捏着拳頭恨恨地走過來的八尋小姐，心想再不逃跑的話，可能就要被滅口了。
“嘛，等一等啊。”八尋小姐抓住了我的肩膀，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
“······如果您想要滅口的話，我保證我今天看到的東西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這樣能饒我一命么？”
“哎呀呀，我哪裏有這麼暴力啊。”八尋小姐睜開了一直眯着的眼睛，笑容似乎也真的變得“和善”了起來。
“喂，慕笙，你有當攝像師的經驗么？”
“單反的話，倒是知道怎麼用，但要說專業的攝像師······”
“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了，又不是說要求有多麼專業的技術。”八尋小姐用親切的語氣寬慰道。
“······我已經準備走了，打擾到你真是不好意思。”我聽出了八尋小姐親切語氣中的不懷好意，腳下微動，準備溜走。
“沒什麼的，稍微幫下忙嘛。”八旬小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企圖，更加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平時你不也是在幫我的么？”
“······是。”被牢牢控制住的我知道想跑已經不可能了，於是發出了認命地嘆息：“有什麼要我做的么？”
在八尋小姐的要求下，角度選取，聚焦，補光······我努力讓相片中八尋小姐的形象更完美。
而八尋小姐也設定了各種形象：時而依靠樹邊遠望，時而抱膝河邊沉思，又或者是優雅地摘花取葉······總之鏡頭下展現出來的，是不同於平時急躁又不修邊幅的美感。
而且，從眼神中的平淡來看，不像是刻意修飾出來的神態。
這樣的八尋小姐，和平時的八尋小姐，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呢？我心中暗暗想到，但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歇，在我的協助下，八尋小姐的攝影進展很順利。
“好了，最後一組也拍完了。”在最後一聲快門響起后，我抬起了頭：“辛苦了。”
“呼，攝影可真是麻煩啊，保持動作把我都快累死了。”八尋小姐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各處關節傳來的酸痛讓她不由得抱怨出聲。
“誒？”我詫異地問道：“那麼，為什麼八尋小姐會來山裡拍照呢？”
“工作啊，是工作。博客上會有贊助的商家聯繫我，然後拜託我拍出符合他們主題的照片，用於宣傳他們的產品。”八尋小姐露出了無奈的神色：“我的生活並沒有輕鬆到，只靠平時那種形象就能過活的程度······”
“這樣啊。”我露出了可惜的神色：“我還以為八尋小姐很享受的。”
“享受什麼啊，我不過就是陪襯品而已，連臉拍進去都會因為角色性格而破壞氛圍······”八尋小姐自嘲道：“不過你說得對，我是靠這個吃飯的，所以不該有抱怨。”
“差不多該回去了······今天辛苦你了，回頭請你吃雪糕。”八尋小姐接過了我收整好的背包：“不過你要是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哼！”
一聲“哼”嚇得我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搖了搖頭，八尋小姐很滿意我的反應，隨後就丟下我揚長而去了。
我目送她的身影離開，心中想着她說的那句話：
“我不過就是陪襯品而已，連臉拍進去都會因為角色性格而破壞氛圍。”
回想剛才的照片，正如八尋小姐所說的，她的每一個姿態，都恰到好處地避開了自己的臉。
可是，在和我矯正動作時，我看到了她的正面，眼神里的認真和享受，不會是假的。
我想，照片里如果拍進了她的正臉，一定會更加好看的吧。
但是，為什麼呢？
沒有辦法探究答案，我只好悻悻地走向神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