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夏祭
1.
“啊，是蟬呢，今年也是第一次聽到吧。”神社後山的森林不時傳來低沉的蟲鳴，正在幫忙搬東西的悠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說道。
“好熱······”就算是女生們躲在陰涼的屋內幫忙整理歸納，可是突然燥熱起來的天氣還是讓穹發出懶懶的抱怨。
“啊，過幾天就能聽見大合唱了呢，在家裏都快聽不見電視機的聲音了。”完成招待工作的瑛穿着巫女服坐在迴廊邊上興奮地搖着腿。
“是的呢，最近突然變熱就全部都出來了，真是性急的傢伙。”
“就像你一樣。”依媛奈緒和渚一葉很不留情地同時向亮平吐槽道，讓我啞然失笑。
我對依媛奈緒今天的到來一開始是有些吃驚的，當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女時，她恍惚的神思和暗淡的神色都寫滿了憂傷。
可是今天她隨着悠一起來時，像是換了一個人般，整個人充滿了神采，兩個人說說笑笑的。
惹得一旁的穹一直用不滿的眼光盯着兩人。
結果，從眾人的口中得知，這個稍微年長的學姐，平時是一個溫柔體貼，心靈手巧的大姐姐。
特別是悠，無意間都提起幾次最近依媛奈緒在他們生活亂糟糟的時候幫了大忙了。
“誒，我說了什麼失禮的事情么？杜······慕笙同學”注意到我的表情，依媛奈緒不好意思地說道。
“噢，其實我只是沒想到依媛前輩會和亮平關係很好。”
“你怎麼看出來我們關係好的？”不只是依媛奈緒，旁邊的亮平也用很嫌棄地語氣說道。
“這個傢伙以前和我是一級的，他做的蠢事，全年級都有很高的知名度了吧。”依媛斜着眼睛瞥視着亮平：“你可別帶壞悠君和慕笙君哦。”
“呃，我也沒做什麼能帶壞別人的事吧。”亮平做出被懷疑很受傷的表情，不過轉眼就興奮地說道：“嘿，悠君，慕笙君，我們也別做小孩子那樣捉昆蟲來飼養的幼稚事情了，我們做些成熟的事情，捉獨角仙還有鍬形蟲賣給路過的遊客賺零花錢吧。”
“還成熟呢，這個想法本來就很幼稚好吧。”依媛奈緒很無力地吐槽道：“況且，遊客什麼的根本不會來啊。”
“傻瓜，所以要去銷售啊，鄰鎮什麼的，誒，瑛，每天能賺到買雪糕的錢哦，要不要做？”
“啊？雪糕！要做要做！”聽到有零食的誘惑，瑛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
“······不幹。”渚一葉皺了皺眉道。
“什麼啊，讓小葉也參加進來啊。”亮平很失望地勸導道。
“我才沒想參加呢！”
“是啊，小葉最怕昆蟲了，連蝗蟲飛過來都會發出可愛的驚叫。”瑛笑着回憶道。
“啊，和穹一樣。”悠笑着揉了揉穹的頭髮，被後者不耐煩地拍開。
“這不是也有可愛的地方么，大小姐和穹就去招攬客人就好了。”
“我說了，不要隨便把我拉進去！”
“誒，小葉不去么。”瑛瞅着眉頭嘟着嘴看渚一葉，每次渚一葉強勢起來時她都會這樣撒嬌。
“······你根本沒聽人說話吧。”渚一葉很無奈地繞開了這個話題，對這個姐姐不像話地撒嬌自己也是全然沒有抵抗力的。
“不要去想那種夢裏的東西了，眼下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吧。”依媛奈緒沉穩地提出來。
“考試的事情總會有辦法的吧，對吧，悠。”
“啊，暑假前還有測驗啊······如果是問我，大概是會一起補習的吧。”
“誒，悠多給點毅力啊······”
“誒，我才要問呢，雖然年長一點卻一點也不可靠啊······”
“我也是我也是······誒呀！”瑛唯恐不亂地加入進“提前不合格大軍”，結果果然被渚一葉敲了一下腦袋。
“本來籌劃夏祭就已經很耗費精力了，你要是再胡思亂想，考試前我是不會幫你複習的。”渚一葉威脅到：“中里前輩，如果瑛被補習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呃，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大小姐也來幫忙吧，為了深愛的瑛！”
“對對。”瑛捂着剛被敲的地方，為自己爭取保障。
“我說了，還輪不到你說！”渚一葉上前去敲了敲亮平的腦袋，讓後者一陣怪叫：“那那那，讓慕笙君來幫忙總好了吧！”
“啊？”在一旁看熱鬧的我吃了一驚，隨後想了想：“嗯，如果真的很困難的話，我可以幫忙······”
“那種事情趕快結束，然後就是開心的暑假了。輕鬆點了，才是一年級而已。”被留了級的傢伙很不可信地安慰大家。
“真是不長記性啊。”依媛奈緒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啊，來這裏也一個多月了啊。”悠有些恍惚：“不過就算鬧得再厲害，也大家也融洽了，這個假期不會閑了吧。”
“會帶你一直玩到晚上的。”亮平誇下了“包在我身上”的海口。
“啊，我要去沐浴了，再見了！”瑛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從走廊上跳了下來。
“沐浴？”我和悠都很不解地問道，現在去沐浴太早了吧，何況一會兒才是最忙的時候。
“一會兒瑛可是主角哦。”亮平笑嘻嘻地拍着我們兩個的肩，語氣中帶着些許自豪地說道：“祭典上都會有神舞對吧，一會可要好好看清楚哦。”
“難道說跳舞的就是········”
“嗯，現在瑛就是要去完成神舞前的沐浴凈身。”渚一葉幫瑛整理好
衣服，同時出聲解釋道。
雖然平時總是見瑛蹦蹦跳跳的，在學校里也經常模仿電視節目裏的笑料橋段逗大家開心。但是要她正式地在眾人面前表演神舞這種嚴肅的東西，對她來說應該也不輕鬆吧。
2.
“嘿咻，搬完最後這裏就差不多收工了。”亮平放下了最後的道具箱，長舒了一口氣道：“差不多也到午飯時間了，我們去領便當吧。”
“啊，平時吃不到的高級便當，簡直是今天最值得期待的東西之一了。”依媛奈緒難得沒有和亮平唱反調，反而露出了很期待的表情。“小悠，我們一起去拿吧。”
“唔，好啊，一起去吧。”悠愣了一下，隨後答應下來，轉身問了問坐在身邊的穹：“穹也一起去吧。”
“不要！”穹冷冷地看着兩人，隨後淡漠地拒絕了。
“那······我給你帶過來吧，聽說很好吃的哦。”悠因為穹莫名其妙的態度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還是決定順着她的心情。
“那你們一起去吧，我和穹留下來看東西，請幫我也帶一份哦。”我對着對便當興緻盎然的眾人，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去湊肯定人山人海的便當發放處的熱鬧了。
“那就拜託慕笙君了。”眾人很快就說說笑笑地走向了神社的另一側，當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時，我發現穹的眼神依舊冷冷地看着悠的背影。
“說起來我也是穹的鄰居呢，聽說依媛前輩幫了很多忙，有什麼需要也可以來我家的哦。”
聽到依媛奈緒的名字時穹明顯的嘖了嘖嘴，我默默地看在了眼裏，不過少女很快就恢復了淡漠的神色轉過來對我說：“網絡······”
“有是有······不過還是不要太沉迷為好吧，我想悠君也會擔心穹的身體健康的。”
“······”少女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種“你為什麼也和他一般啰嗦。”的神色，默默地不理我了。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是慕笙君么？”瑛不好意思的聲音傳出來。
“咦，瑛，你······不是應該在洗澡么？”
“啊哈······我換洗的衣物忘在我的房間裏了，能請慕笙君幫我拿來么？”
“呃，好吧，就在山頂的湖邊么？”
“對，謝謝你，如果不是慕笙君的話，我肯定又會被小葉罵的，那，一會見啦。”
我無奈地放下少女迫不及待地掛掉的電話，起身對一旁安靜地少女說道：“穹，麻煩你看下東西，我要去給瑛送東西。”
少女只是默默地將目光轉過來看着我，並沒有出聲答應。
我走到瑛的房間，一個木製的澡盆放在門口，裏面是一疊比瑛平時穿的裙袴稍顯華麗的巫女服，還有一個金色裝飾着各種紋飾的發冠立在衣物表面。
我看着盆內的各種用品，那個傢伙，還真是什麼都沒帶就上山了啊。
拿着木盆，我繞過了人多的正面從側面的小路向山頂走去，說是小路，不過是灌木叢之間可以落腳的幾片空地罷了。
後山沒有什麼人會來，大人們在荒僻的山上無法生計，而偶爾來捉蟬的小孩子們現在也被熱鬧的祭典所吸引，只有我隨着褲腳偶爾擦過灌木的聲音，還有此起彼伏的蟬鳴，獨自走到了山頂的湖泊。
“瑛······”我背對着湖泊高聲呼喚道。
“啊，慕笙君你來了。”身邊灌木叢一陣響動，瑛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
3.
看着衣衫完整的瑛，我微微鬆了口氣。
說實在的，羞恥心真是一個捉摸不透的奇妙的東西，沒有誰會被刻意地教導，可是它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可這個歡脫脫的野丫頭卻不在此列。
雖然說是怕被一葉教訓才讓我這個異性幫忙送衣服，不過由於巫女是在沐浴的原因，可這個傢伙——不知道該說她不設防還是不在意，真的可能在異性面前不着片縷。
瑛在被誇獎時會有淡淡的羞澀，可是在男女之別方面卻大大咧咧得像個男孩子，經常在亮平的誘導下談及胸部的尺寸之類的羞恥的事情，惹得渚一葉常常羞怒地一起教訓兩人。
“誒，慕笙君嘆氣了，”瑛用促狹的眼神看着我，原本大大的眼睛眯成了古靈精怪的一條縫：“很失望么？”
“完全沒有，你還沒開始真是幫了大忙了。”我急忙搖了搖頭，把木盆遞了過去，除了原本瑛放在裏面的衣物，我還從房間裏拿了條浴巾放在裏面。
“誒？我還以為男生都會很期待的······”瑛嘟着嘴，然後把手放在胸口上說：“難道是因為沒有小葉的大么？可是穹的不也是······”
我站在旁邊不禁有些無語，瑛不是不明白男女之別，可是她莫名的“大方”和天真無邪的語氣卻反而讓青春期總有些小邪惡的少年們招架不住，除了亮平像個大哥哥一般肆無忌憚地——好吧，躲着渚一葉調笑她，我和悠都常常被她的坦率嗆住。
反正對我而言，她奇怪的失望是不可能回應的。少女臉上的失望還有低聲的碎碎念是要鬧哪樣？
“東西都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果然還是撤退比較輕鬆吧，不知道悠君會不會不放心我把他妹妹一個人丟在那裏，而且他們應該帶來了好吃的便當，一個早上的體力活還是讓我有些餓了。
“哦，那慕笙君先下去吧。”瑛點了點頭，我向她揮揮手后往山下走去。
“真的不看看么？”少女突然笑起來。
“······不用！”
“哦，招待不周了。”
“······”
我背對着少女沒有回頭地走了下去，可是還是不禁扶住了額頭。
比起羞恥心，瑛才真是個捉摸不透的東西。
當我重新回到後院時，大家都已經回來了。
亮平很沒坐像地坐在樹蔭裏面，正盯着大刺刺分開的腿上的便當流口水，悠和穹，奈緒和一葉雙雙坐在迴廊上，悠很開心地將便當交給穹，穹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不過不像剛才那麼冷漠了。一葉因為瑛不在所以坐到了奈緒的旁邊，不過奈緒的心情不怎麼好，有些憂鬱的眼神不時地看向悠的方向。
“慕笙君，你去哪兒了？”奈緒收斂了自己暗藏的情緒，向我招招手：“給你，便當。”
“謝謝。”我接過便當，“我隨便在周圍轉了轉。”
“唔？那不成，慕笙君趁我們不在的時候跑到山頂去偷看了？”亮平永遠都是這個腦迴路地說道。
“······你的腦子裏除了性騷擾還有其他的么？”
“呃，好過分的說法。”
“不過確實呢，亮平滿腦子除了H的東西，可能就不剩什麼了吧。”奈緒用很輕蔑的語氣說道，真不知道以前亮平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讓一向溫柔的奈緒都從來沒給他好臉色。
“唔，這個便當很好吃哦。”一旁的悠幫妹妹打開便當后，端起自己的那一份嘗了一口，頓時讚不絕口。
“那是當然的啊，這家便當店在鄰鎮很有名氣的，如果不是今天瑛請來贊助的話，平時一份也是得800円呢。”
“額，真是奢侈啊······”悠有些震驚地看着手裏的便當，“幾乎是我和穹兩天的伙食費了。”
“是吧，難得吃到的好東西，好多孩子都攢了很久的零花錢，在生日上買便當和朋友們慶祝呢。”
“不過瑛真是很厲害啊，連這種贊助都能拉過來。”
“便當店老闆原來也是奧木染的啊，他不在時，家裏的母親年事已高，所以受了瑛很多照顧。”渚一葉帶着淡淡的自豪說道：“老婆婆真的很喜歡瑛呢。”
“嗯，是的呢。”我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想起在庭院中，格外關愛瑛的老人們。
奧木染是個平凡甚至有些僻靜的小鎮，沒什麼特產或者經濟，甚至有手機的本地人也才寥寥幾個。在這個流光溢彩的世界裏，沒有幾個年輕人會願意在這麼一個平凡的地方埋沒自己的青春吧。
所以很多鎮裏長大的孩子都不願意在家鄉立業，紛紛到條件更好的鄰鎮，甚至相隔不遠的京都去闖蕩，除了幾個像八尋小姐那樣因為一些因素重回故鄉的人，大部分人寧願在燈紅酒綠的都市裏悄悄舔舐打拚留下的傷痕，也不願意在這個閉塞的小鎮裏清閑地度日。
至於家裏的頑固守舊的年邁的父母，就更不能成為回來的理由了。
所以，小鎮上有很多的留守老人，年邁的他們無法從事年輕時的農活工事，靠着養老保險，存款或者遠處兒女寄來的生活費百無聊賴地度日，守着承載了自己人生的房子，暗自盤算着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就像是，被遺棄的老式機械，堆積在僻靜的地方默默地生鏽。
而善解人意又活潑熱心的瑛簡直就是老人們的太陽，曬着那些快要發霉的陰暗處，讓寂寥的殘生多了多少歡樂。
而這個光耀他們世界的女孩子，卻也蒙受過被拋棄的苦難。
或許是精神寄託，亦或是同病相憐，老人們很寵愛瑛，瑛也很愛鎮上的老人們。
“既然已經忙完了，大家就先各自回家吧，等到晚上祭典正式開始時，再到山腳集合吧。”悠看着因為燥熱起來的天氣而精神不振的穹，提議道。
“好啊，小穹記得要穿浴衣哦。”亮平很期待地說道，穹似乎因為他的期待而不開心，似乎覺得被亮平期待是很吃虧的事情。
這個傢伙，每次都會把對女孩子很正常的欣賞搞得色眯眯的。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我拿出手機，看見平野先生報告事情完結的短訊，“順路的可以坐我的車回去哦。”
“嗯，拜託慕笙君了。”悠看了看有氣無力的穹，覺得讓穹走回去是比麻煩別人更難辦的事情，“奈緒也一起么？”
“我······就不麻煩了。”同為鄰居的奈緒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是還是有禮貌地微笑着說道：“我還有一些事要做，就請慕笙君和小悠他們先回去吧。”
我看了看奈緒不安的眼神，眼神的盡頭是淡漠的穹。
“也好，不過來的時候就一起吧。”我點點頭，向大家告辭後走出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