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心
屋外，明月高高得懸起，風中攜着白日裏的絲絲熱氣。
透過窗戶，藉著高空中散落的銀輝，能隱約的看清楚院外站了兩個人。
一個是月季，一個卻是景瑟前世熟悉的人。
那是前世伺候了她大半輩子的聞小月。
昔日景家倒塌時，女眷和下人們紛紛選擇離開，唯有聞小月和柳媽媽一直留在她身邊，陪她走過了許多個日日夜夜。在景瑟的記憶里，聞小月是個面容稚嫩，性子卻十分穩重內斂的女子，連面對陛下的親衛黑雲衛時，也是臨危不亂。
只是後來——
聞小月有很重的心病，所以並未活過三十。
在聞小月臨死前，曾懇求景瑟將她葬在四湖山下。
她說，我終於可以去找他了。
景瑟挪回目光，看着眼前的老人，“鄭媽媽覺得怎麼樣？”
她只是問了一句，卻沒有給鄭媽媽肯定的答案。
若是常人這樣問起，鄭媽媽必定會多想。可這個人若是景瑟——
景瑟和景家的其他小姐有太多的不同，她不喜爭取地位等等東西，性子孤僻不擅和人來往。這些年景瑟唯一的手帕之交鍾明玉，還是因為瞧景瑟那可憐的模樣，才和她來往密切了些，像是貴人們憐惜小動物似的。
景瑟不爭搶，自然也沒有人願意注意她的存在。這也導致了景瑟明明十二歲了，卻對庶務一竅不通，甚至還有點盲目的相信身邊的人。
沒什麼心思，也沒什麼城府。
這樣的人，於鄭媽媽而言，是一枚好棋子。
“這……”鄭媽媽露出驚喜的模樣，“小姐這是抬舉鄭嚴了啊！”
“不過小姐你放心，鄭嚴和鄭家其他孩子不一樣，他自幼便識字，連私塾的先生都贊他聰慧。”鄭媽媽沒有和景瑟繞圈子，“他若是能去景府做事，一定會報答小姐的恩情的。只是，陳管事能同意嗎？”
鄭媽媽終究是梅氏的人，她想要安插人在景府，並沒有那麼容易。
大姚氏是個喜歡把權力都攥在手裏的人，並不允許誰多分走一些，連明面上景家真正的主母小姚氏都要避讓，又何況是繼室梅氏？
若不是梅氏的姐姐梅妃在宮中頗得聖寵，梅氏又怎麼可能迅速的在景家站穩腳跟。
只是，梅妃再得寵，也不好插手景家后宅的事情。
為此，鄭媽媽礙於不能給梅氏添麻煩，在景家內宅也過的十分謹慎。
若給鄭嚴安排個尋常的差事，本不是難事。可這樣卻是浪費了鄭嚴的才華，而且鄭嚴怕也是瞧不上那些活。
所以此時鄭媽媽必須得仗着小姚氏向來聽景瑟的話，來安排這個事情。
“我也不知道陳管事會不會同意！”景瑟露出為難的表情，“鄭媽媽我該怎麼做呢？”
她絲毫沒有主見的樣子，卻讓鄭媽媽下意識扯了扯嘴角。
“陳管事如今在莊子上，不如小姐讓東院老夫人和陳管事說說？”鄭媽媽像是吩咐景瑟似的，“若是東院老夫人執意如此，陳管事也不會說什麼的。”
“老奴也是擔心小姐！若來日杜柴又再犯錯，您身邊也有鄭嚴幫忙照看着啊！”
鄭媽媽知道，杜柴怕是不會去西南軍營了！即使杜管事沒什麼意見，可周氏卻不是個好應付的。
而且鄭媽媽覺得，如今有人在給她暗地裏使絆子。
好在哪怕如今景家掌權的人是大姚氏，可也不代表小姚氏的話，沒有半點權威。
景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
鄭媽媽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心裏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還好，景瑟願意聽她的話。
事情成了，鄭媽媽自然不願在屋內繼續伺候，找了個由頭就走了出去。
她看着候在院外的聞小月，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你怎麼來了？”鄭媽媽詢問。
聞小月低着頭，“吳媽媽讓我送些東西給小姐。”
其實鄭媽媽當真不喜歡聞小月，當初若不是小姚氏和杜管事多管閑事，誰又敢收留這個一身晦氣的小丫頭。
“去吧！”鄭媽媽不願意和聞小月繼續說話，轉身便離開。
鄭媽媽剛走了幾步，像是什麼似的停頓下腳步。
她看着聞小月的身影，喃喃自語，“吳英，壞了。”
彼時，聞小月已經進了屋內。
這也是聞小月第一次近距離看着景瑟——
景瑟和生母白氏當真一點也不像，她沒有白氏那一頭烏黑如綢緞的長發，眉眼雖生的精緻，但是肌膚太過於暗黃，再加上那用香膏都掩不住的痘印，連清秀二字都沾不上邊。唯有景瑟右眼角的紅色淚痣，給這一分平淡添了幾分妖嬈。
莊子上曾有人說笑，說景瑟怕是抱錯了，根本不是景家的孩子。
和景笙那張容顏比起來，景瑟這張臉像是塵埃一樣不起眼。
連和景瑟一起長大的白家表少爺，都因為景瑟的容貌太差，而婉拒了和景瑟的親事。
雖然聞小月認為，容貌並不重要。
可像景瑟這樣活在景家內宅又不被重視的小姐，若不是還有那麼一些才華，來日就景瑟這樣的容貌，想要許個好人家，怕是難了。
也難怪景瑟身邊的人，一個個都生了異心。
她們都知道，景瑟來日成不了什麼氣候，也幫不了她們什麼。
“小姐，吳媽媽讓我拿賬本來給你瞧。”聞小月緩緩地走上前，“她說這是上一年茶莊的賬目，等你瞧完了，再送其他的過來。”
景瑟沒有接過賬本，而是打量着聞小月。
聞小月眼裏透着淡淡的憐惜。
像是在可憐景瑟一樣。
“院子外還有其他人嗎？”景瑟突然問。
聞小月愣了愣，沒想到景瑟會問出這樣一句話，她雖然不理解景瑟為什麼要說這些，卻依舊轉身看了看院外。
月季和鄭媽媽早就消失了，偌大的院子內唯有稀薄的月光。
“沒有。”聞小月老實的回答。
回答完聞小月又有些後悔。
景瑟被下人如此怠慢，說出來不是傷景瑟的心么？
聞小月立即添了一句，“怕是去拿東西給小姐您了。”
景瑟嗤笑。
她這一笑，讓聞小月察覺出諷刺的味道。
“能拿什麼給我？”景瑟說，“她們偷懶耍滑，我已經習慣了，你也無需瞞着我。”
景瑟說的認真，看着聞小月的眼神也透着一股精明的光芒。
這種眼神，讓聞小月想起了昔日的白氏。
明明這兩個人的容貌一點也不相似……
“杜老爺子如今病着，周媽媽要在一側伺候。”景瑟繼續道，“只是杜管事向來處事小心，凡事都恨不得親力親為，尤其是這幾日……他覺得是杜柴做錯了事，更是愧疚於我。他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拿來給我賠罪。”
“所以小月，你今日想方設法的拿了賬本來見我，是有什麼事情想問我呢？”
“又或者說，是有什麼事情想求我？”
話音剛落，聞小月一張小臉煞白。
景瑟是怎麼知道她來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