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心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傾盆的大雨從天空中落下，不過片刻就似在這黑沉沉的天地間張開了灰色的雨幕，一片縹緲。
雨水劃過屋檐、從樹葉上跌落，留下了一道銀色的水痕。
屋內，景瑟早已經用完了膳食，正捧着賬本仔仔細細的看着。
在一側的小姚氏坐在景瑟身側，一邊納着鞋底，偶爾還要分心來回答景瑟提出的疑問。
小姚氏的聲音很輕，在嘈雜的雨聲里，卻顯得無比的安穩。
“我知道的也不多。”小姚氏見景瑟聰慧，一點即通，心裏十分高興，連眉眼間的皺紋都藏着笑意，“等明兒吳媽媽把陳管事交待的事情辦好，我讓她來教你。”
小姚氏雖略懂詩書，但是卻不太看得懂賬目。
她平日裏總喜歡去地里做事，故而莊子上的賬目幾乎都是吳媽媽在管，偶爾周媽媽幫着查閱。
小姚氏相信吳媽媽，可景瑟知道吳媽媽不配得到這份信任。
吳媽媽的表姑母古嬤嬤是大姚氏身邊的人，兩個人看着沒什麼來往，私下的骯髒事卻幹了不少。
所以，景瑟知道吳媽媽不能留。
她得在離開莊子上之前，把吳媽媽連根拔起，一點不剩。
景瑟放下賬本，又朝小姚氏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可我還是喜歡祖母教我！”
小姚氏聞言，放下手裏的活，抬起手撫摸景瑟的髮絲，“祖母知道的不多。”
“那我也要祖母教我。”景瑟的言語略顯稚嫩，她帶着幾分嬌氣，“吳媽媽會訓我，祖母不會！”
小姚氏哭笑不得，可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
“好，我教桐桐。”小姚氏無奈極了，心底深處的不安，也隨着景瑟的話語消失的乾乾淨淨。
景瑟的目光又一次放回了賬本上，小姚氏也忙着自己手裏的活。
過了一會，小姚氏見景瑟不再開口，抬起頭看了一眼身側。
景瑟不知是何時睡着，那雙纖細的小手緊緊的攥着她的衣袂，嘴裏似乎還在絮叨着什麼。突然，景瑟的眼角有淚水滑落，像是失去了什麼寶貴的東西一樣慌亂。
小姚氏怔了怔，半餉后才抬起手替景瑟擦拭掉臉上的淚水。
“娘……”
“我怕……”
夢中的景瑟看見了白氏，她沒有驚喜，還帶着幾分不安，母親明明去世了多年，卻依舊和往日一樣靜靜的。
她蹲在景瑟的身前，神情嚴肅，“依桐，你得堅強，這樣才能護着你想要的東西。”
得堅強的面對一切。
即使是戴着面具，即使手裏沾滿了鮮血，也得讓身邊的人安穩。
……
等景瑟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暗了。
小姚氏不知是何時離開，而屋內站着的唯有鄭媽媽。
鄭媽媽見景瑟睜開眼，立即轉身倒了一杯茶水給景瑟，“四小姐可有哪裏不舒服？”
“沒！”景瑟搖頭，卻沒有喝下鄭媽媽遞過來的水。
夏日炎熱，這茶水明顯帶了一股淡淡的餿味，也不知是不是放了一夜，而鄭媽媽卻顯然沒察覺，只是想讓冰冷的茶水讓景瑟清醒的快一些。
景瑟不願意用水，鄭媽媽也不繼續喂她，放下茶杯后開口道，“方才陳管事來瞧小姐了，老奴見小姐睡着，就沒有吵醒你。西院老夫人讓陳管事帶了一些衣物和吃食、藥材給小姐，說是擔心小姐您的身子呢。”
“老夫人一心記掛小姐，可見她是真的心疼小姐。”
景瑟低着頭，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嗯。”
大姚氏會心疼她？那可真的是天方夜譚。
這些東西怕是哥哥託大姚氏身邊的人帶來的，可是到了鄭媽媽嘴裏，卻成了大姚氏對她的關心，當真諷刺。
“陳管事說，等和吳媽媽交接完今年的賬目就回去。”鄭媽媽嘆了一口氣，“若是小姐不出事，這賞荷圖也該繪完了，老夫人向來喜歡小姐的畫。”
說著，鄭媽媽又像是自己說錯了話一般，選擇了閉嘴。
她不願意說，景瑟也不去接話，仿若未曾聽見鄭媽媽說了什麼。
鄭媽媽罕見的犯了難，她總覺得景瑟的腦子是不是也進了水。
從前的景瑟即使和西院老夫人大姚氏不親，卻也會礙着景笙的關係，會主動去討好大姚氏。
可如今，她幾次暗示景瑟，若不是杜柴做錯了事，景瑟必定可以討得大姚氏歡心，早日回京城裏去，不必繼續在莊子上受苦。
可景瑟聽了，卻無動於衷。
鄭媽媽想，是她說的太隱晦，還是景瑟太蠢？
“小姐，恕老奴多嘴。”鄭媽媽見景瑟一臉痴獃，只能把話挑明了說，“這次若不是杜柴，小姐怎麼會受這麼多苦？若不是那日我的侄兒鄭嚴也在，小姐怕是……”
“鄭嚴這孩子救了小姐，卻不讓我張揚，說這是做下人應該做的。”鄭媽媽嘆了一口氣，“老奴本不想提起，可杜柴這幾日卻為難鄭嚴。”
景瑟抬起頭，盯着鄭媽媽，“杜柴為何要為難他？”
不知為何，景瑟的話語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詢問，可鄭媽媽卻覺得她那雙漆黑的眼，有些瘮人。
“老奴瞧着，怕是因為鄭嚴救了小姐您啊，讓杜柴難堪了。”鄭媽媽雖然有些不安，卻依舊說，“小姐知道杜柴向來張狂，若是他真的跟陳管事去了京城，那麼往後鄭嚴可就……難過了。小姐，鄭嚴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不求小姐能獎賞他什麼，可他也不該因為救了小姐，就被杜柴拿來遷怒啊。”
說完鄭媽媽就哭了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臉絕望。
她越是演的像，而景瑟卻越是想笑。
在紫薇院無法無天的鄭媽媽，此刻像是戲台上的角兒，一臉醜陋的樣子。
“鄭媽媽你說的對。”景瑟像是聽進去了一樣，點了點頭，“我不該讓鄭嚴受委屈，可……”
她猶豫了一下，“可我該怎麼辦？我已經罰了杜柴，那我該怎麼獎勵鄭嚴呢？”
罰？
鄭媽媽差點就跳起來指着景瑟破口大罵。
景瑟所謂的懲罰，是真的罰嗎？
可很快，鄭媽媽又覺得怪異。
景瑟如此蠢笨，那一日為何會說出，看賬本其實是個懲罰人的事情。
這事，似乎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吳媽媽到底和景瑟說了什麼，才會讓景瑟如此的相信她的話。
既能讓景瑟害怕看賬本，又能讓鄭嚴沒了去賬房的機會。畢竟，鄭嚴怎麼著也等於救了景瑟，這幾日雖然小姚氏和杜管事沒說什麼，但是鄭媽媽知道，他們都在等景瑟開口。
如果看賬本是懲罰，那麼景瑟自然不會讓鄭嚴去‘受苦’。
不過鄭媽媽也沒來得及繼續想下去，因為下一刻景瑟帶着試探的說了一句，“不如，讓鄭嚴去景家吧？”
“小姐……”鄭媽媽的情緒轉換的十分迅速，她差點笑出了聲。
來了，來了。
她等這一刻太久了。
鄭媽媽不安的看着景瑟，“你是說讓陳管事領着鄭嚴回京城景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