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畫像
小海在上面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哥出來,沖裏面喊也無人應答。他看着裏面黑漆漆的洞,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誰知前腳剛邁進去,後腳還不等踏入,只聽“隆隆”兩聲巨響,一陣怪異的大風襲卷着風沙,從八角塔后的地平線呼啦地掀起,風力之大竟然將小海吹到半空中!小海睜不開眼,只覺得渾身都被狂舞的風沙浸透,臉被吹打得生疼,他在半空盤旋了兩圈,又悠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這風來得猛烈,去得又突然。前後不過一分鐘,卻讓小海如處刀山煎熬。
“咳咳...”小海從地上爬起來,他嘴裏,鼻腔,髮絲里都是沙子,嗆得自己難以呼吸。
他狼狽地起身睜開眼,傻了——
這塔樓竟然被吹坍塌了!剛剛還屹立在眼前十幾米高的大樓,轉眼就成了一片廢墟,八角牆壁變成黃土堆在地上成了一個大沙丘,裏面還夾雜着十幾根塔柱,七扭八歪地散落着。
這風竟然這麼猛烈!
...哥!哥還在裏面啊!!!
頓時心跳空了一個節拍,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小海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兩手扒拉着沙子往前爬,誰知剛到跟前,手還不等覆上沙丘,剛剛的靜空碧地瞬時換面,地震天怒一片黑濁之氣,寒極嘯叫猶如地獄裏奔來的蟒獸在大風中肆虐嘶吼!四周飛舞的狂沙形成一股巨大的渦流在空中盤旋,小海預感不妙,緊緊拽着倒塌下來的柱子,那渦流卻越來越猖狂奔他而來,小海感覺手正不受自己的控制一點點脫離,頓時一陣刮身之痛,小海低吼了一聲,連人帶柱子竟被這強大的渦流卷噬!
他隨着柱子在半空盤旋,小海艱難地睜開眼睛,頓時心裏一涼,他離地面越來越遠,那龐大的沙丘此刻就像個螞蟻一般渺小不堪。這少說也得有幾十米!就算這沙漠再怎麼軟,摔下去不死也得殘啊!
旋流內風沙太大,小海還不等看清自己奔什麼方向去,只覺得眼前一陣刺痛,沙粒進入眼中磨得他痛苦難耐,手卻被這怪異的風力束縛的動彈不得!他強忍着疼痛在這風沙中隨風擺佈,突然,那怪力消失渾身一空,身體正快速地向下墜。
“嗙!”的一聲不知掉自己到了哪兒,一點疼痛都沒有,反而覺得很暖和,就像寒夜裏****的身體穿上衣服一樣暖和。
卻狹窄。
眼睛裏的痛楚已經沒有了,他緩緩睜開,一片漆黑,身體縮成一團這裏應該很狹窄,呼吸起來還有灰塵感。
小海想站起來,“咣當!”一聲,感覺頭磕在了石頭上一樣,撞得他頭暈炫目。手四處抓着,竟然抓到一塊帘布,掀開后才有光亮進來。他抬起頭,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一個小四方的視線內,一排人面對着他,統統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着眼嘴裏念念有詞,這些人都是身穿布氈,樣子款式卻更加古樸破舊。長得和塔爾村裏的村民一樣,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樑,頭髮濃密捲曲。但不同的是,這些人都是臉色發紅,面瘦憔悴。這種紅和生病高燒的面色紅暈、高原地區常年曬出的紅斑不一樣,是純粹的血紅色!皮膚薄的近似透明,裏面暗涌着濃稠的紅色和肉體組織,冷不丁一看,這些人的臉就像一個薄皮大餡兒的血肉頭餅!駭人驚悚!
小海躲在帘子後面緊緊盯着外面,大氣兒都不敢喘。只見這些人跪在地上閉目肅然,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進行什麼儀式般莊嚴凝重,一共十一個人,都是男性,仔細看去,正中間為首的男子額前掛着一枚玉器,形狀呈三角,又像符騰。
小海眯起眼睛打量着,那枚玉器...很是眼熟...
很久以前,大院裏曾來過一個窮和尚,穿的破破爛爛說要討口齋飯,雖然都不富裕,但是幾乎每家都給了些口糧。印象中鄰居家的大嬸一直潑辣,每次都擰着眉毛罵罵咧咧的,小海一見到她心裏都發怵。那天唯獨她什麼都沒有給,朝地上潑了一盆髒水,叨咕着說自己家裏也不夠吃。轉身還不忘略帶鄙夷地朝那和尚說道:“窮要飯的還好意思說化緣!”
小海當時就躲在祥嬸身後,想着自己曾經也翻過垃圾桶,不禁替那和尚覺得心酸,多看了兩眼,可那和尚卻面不改色,小聲道謝,臨走送給女主人一塊石符,說是保佑平安,那符的樣子很奇怪,雖然記不清,但就是三角形的。
不出三天,那戶人家就得病死了...
當時他還小,具體得的是什麼病自己大人們也不說,只知道是怪病...
那符的圖案似乎和這人胸前佩戴的玉器一樣。
小海打了個冷顫,對那玩應更加好奇了。
這究竟是什麼?
空間狹窄得要命,自己就像大棉被一樣硬被塞進小紙盒裏擠壓得喘不過氣。小海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正猶豫怎麼悄悄逃出去時,突然,為首的男子站起來高呼:“迦薩曼世主!我們的神,我願用最真誠的血液清洗犯下的罪孽,饒恕您的子民吧!”
他顫抖的聲音高昂激昂,兩手攤開向上覆在肩上,閉眼昂首默念懺悔的話語,身後的人與他一樣,紛紛懺悔。
小海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這些人嗚啦嗚啦地說的肯定不是漢語,但他竟然聽!懂!了!
不可思議!
難不成這是他的夢?要不然怎麼會聽懂這些人的話!難怪......自己明明是被風沙襲卷在半空中,掉下來也應該是在沙漠中,怎麼會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空間裏!但如果說這是夢境的話,此刻他的肉體應該是在哪做夢呢?難不成還是在半空中風沙為伴?或是跌在沙漠上已快被掩埋?
還有,自己怎麼會平白無故的睡著了呢?那種情況下就算他再怎麼沒心沒肺也不可能睡覺啊!如果不是夢,這是哪呢?
“啊——!”
小海還在思考中,被這突如其來的喊叫嚇了一跳。他撩起帘子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差點沒喊出來!
——這些人倒在地上來回打滾,看起來痛苦不堪。他們那一張張被薄皮包起來的臉,裏面鮮紅的血肉就像吃了化肥一樣快速膨脹,本就薄得可憐的皮膚已被撐得近似爆炸!奇怪的是他們得身體正急劇萎縮,小海甚至能聽見骨頭一寸寸縮回體內“咔吱咔吱”聲兒,不一會兒,他們的身體竟然萎縮得不見蹤影!十一個完好無損的人轉眼就變成十一個在地上滾動的頭!其中一個頭竟然朝小海的方向滾過來,在帘子邊停下,小海低頭看了一眼嚇得褲襠都濕透了,這些人的五官原本就比自己要立體,高鼻樑,大眼睛。而此刻這個人的臉卻膨脹得已看不見眼睛,只留下兩條細細漆黑的眼窩縫,挺立的鼻子已經不知道被膨脹起來的肉擠壓到哪裏去了,看樣子連呼吸都困難,這個只剩下一個頭的人在地上朝小海發出痛苦的呻吟,夾雜着一句微弱的:“救...救命...”
小海捂住嘴蹬着兩條腿緊緊靠在石牆上,地上的頭顱又晃動了兩下,便沒了聲音。又過了一會兒,似乎其他呻吟呼喊的聲音也沒有了,他壯了壯膽子,撩開簾探出頭朝外看去,這些頭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原本鮮艷的紅色已變成暗沉的紫色,腳邊的頭顱已經膨脹得面目全非,只能看到兩片厚厚的嘴唇滲出綠色的黏液緊緊粘在一起。
小海猜測他們可能是鼻子受到膨脹起來的肉的擠壓導致無法呼吸,嘴巴又難以張開,最終窒息而死。
四周一片安靜。
小海不知道在狹窄的空間裏坐了多久,腿都快麻得失去知覺,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似乎在猶豫這不是夢。他壯起膽子,踢開腳旁的頭顱,從帘子后爬出來,大口呼吸着這久違的新鮮空氣。
但當自己看到一地慘不忍睹的頭顱時,他又忍不住扶着柱子嘔吐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想起石洞血潭裏漂浮着的小孩頭顱,這一切就像一隻無形的手順着他張開的嘴,進入喉嚨,心臟,胃部,在裏面一通亂攪,不把裏面清乾淨不罷休。
吐了一會兒,小海感覺清醒多了,他看了看自己身處的地方,他在一個破敗的類似於寺廟的地方,又有點像祭堂。
這些人剛拜的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像,畫像下是一個石頭打造的供台,供台又被一塊破布遮擋,看來剛剛他就身處在這供台下面。
倘若不是夢,自己怎麼會從大漠風沙襲卷的半空中掉落到這兒來?
......
怪事太多,已經想不出所以然。
小海抬頭打量起這幅畫,畫像長約兩米寬約一米,嶄新潔白,在這破舊的房屋裏格外顯眼。畫上是一個女人,半身像。背景是太陽升起的天際,光芒照在她身上,猶如神之驕女與天同在般神聖。她身穿白領羽藍衣,純潔又傲然。挺立的胸前戴着一枚三角飾鏈,烏黑的髮絲鑲嵌着潔白的花朵,如同黑夜裏璀璨的星河,而那花蕊中的一點鮮紅,更是白雪裏掉落的瑪瑙。她手扶胸前,修長如筍的一指輕輕抬起,指着似有似無的遠方,無處不透露着美麗和慈悲。
可是唯獨,看不清臉。
模糊的彩漬渾濁成一團,留下無限神秘和惋惜。小海站在畫像前,只覺得這幅畫像格外神聖,帶着獨有的氣息,似有似無地撩動着他的神經。
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幻想着那會是怎樣的一副天資絕色......
她深情的大眼如同天山的凈湖冰冷又清澈,凝望着自己款款含笑。小海不禁想伸出手摘下那面白紗,似乎能看到她微張的紅唇,豐盈齒白。欲言又止的樣子是深夜裏月光下盛開的薔薇,散發著淡淡的的幽香。眼角的一顆淚痣即便是嬌嗔或慍怒都牽扯着他心裏每一寸,恨不得立刻衝上去融化在她一瞥一笑里。
小海幻想的如痴如醉,他閉着眼睛,抬起腳踩在石供台上,手不禁伸出覆上畫像,他就像着了魔一般,跌進這無臉女神里無法自拔。
他手撫摸着畫像,柔軟的觸感,似乎就是在撫摸腦海中絕色美人的臉頰,膚若凝脂。小海終於明白為什麼說女人的肌膚就像剛剝開的熟雞蛋般絲滑嬌嫩,他印象中的女人,要麼是祥嬸那種賢惠操勞的婦女,褐色的皮膚上暗藏着數不清的細紋,要麼是一心撲在黨身上的女青年,活力熱情的氣息卻是雨後泥土的泥濘,清新,卻不吸引人。如今見到的女子,雖看不到她原本的容顏,但就像相識了多年塵封在夢中的記憶蘇醒了一樣,使他迫切地想要擁有她。
心裏有個慾望在蠢蠢欲動,小海臉貼在畫像上,一臉陶醉,腦海里是他正抱着美人兒嬌小的香體,他一遍遍撫摸着,心裏的慾望似破土重生的種子,只要冒出一截嫩芽,便能迅速地長成參天大樹。
他被這似出暗藏的慾望壓製得難受,渾身都覺得輕飄飄的,他親吻着畫像呼吸漸漸變得急促,感受着她柔軟的唇,隱約還帶着細細的絨毛,甚至還吮吸着對方甜蜜的汁液,他沉醉在這美好的時刻,臉頰通紅熱得他喘不過氣。真希望時間就此靜止......
突然——
“小海!你個王八犢子!!牲口舔腚都比你強!”
一聲巨吼震得小海猛地睜開眼,瞬間清醒。這一清醒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嚇得他差點沒喊出來!
自己親吻的哪是腦海里幻想的絕色女子,根本就是一隻釘在牆上碩大的死耗子!!!
這耗子足足有二十公分!肚子都被穿透了,豁出的傷口還沾着腥紅的血液和莫名的口水...黏糊糊的一團腸子耷拉在外邊,肚子裏還有一個蠢蠢欲動的大蟲子,那蟲子黑亮的外殼上沾着老鼠黑紫的內臟,咕嚕一下掙脫肚皮,飛走了。只留下已死的大耗子,它半張着嘴,瞪着倆漆黑的眼珠子死死地看着小海,小海下意識舔了舔嘴角,苦澀的腥臭味,舌尖還沾着內髒的殘渣,他半天才反應過來,頓時胃裏翻江倒海烏啦啦的直想吐,不自覺向後退去,腳卻踩空從那石供台上摔下來。這一摔不要緊,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供台邊上已經膨脹成球的頭顱上!!
只聽“嘭!”的一聲,震耳欲聾,比春節放的炮竹還響,小海被嚇得一哆嗦,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卻覺得襠部一陣溫熱,許久,他緩緩睜開眼,傻了——
四面牆壁滿滿的血漬,紅色的血液混合著白色的腦漿嘣灑的到處都是!一片腥紅的氣息!小海左臉上還沾着黏黏的固體,弄得他直痒痒,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拿下左臉上的固體,竟然是兩個支離破碎的眼珠!還冒着熱氣......
看來是他一屁股坐在別人頭顱上,頭顱收到擠壓產生爆炸,眼窩裏嘣出兩個眼珠...
小時候他聽祥叔說過,眼睛是身體裏最不結實的器官,甚至比牙齒還脆弱。噴嚏打的太大也會噴出來。他從小就膽子小,躲在哥身後捂着眼睛嗷嗷叫,祥叔還不罷休地說他若是不信,以後可以嘗試下。
小海怎麼也沒想到如今是以這種方式證明祥叔是對的!
他傻獃獃地坐在地上,臉上說不清是哭是笑。四周一片血色狼藉,那隻該死的耗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冒出來了,就像夏天拍死在牆上的蚊子一樣倒在血泊里。柱子邊上還有他吐出來的一灘黃色嘔物。地上散落十個腫脹的巨大的頭顱,另一個還被他坐在屁股下,成為一張薄紙。那副神聖的畫像,變得血跡斑斑,還混着腦漿和骨頭渣子,有說不出的詭異。
小海怔怔地看着這幅畫像,儼然是另外一種光景。
畫像中,她原本聖潔的藍衣,此刻就像屠夫沾着鮮血的偽裝,在夕陽殘落的餘暉里,啃噬着無辜的屍體,她指着遠方,不動聲色地走向地獄。一路上兩岸曼珠沙華哭泣,她坐在小船里,劃過忘憂河裏的亡魂漣漪。漂浮的白骨萬丈成堆,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掀開白紗,是魔鬼一般的獠牙....
不知為何,他一見到這幅畫,就會莫名其妙地暈眩。
小海猛地打款個哆嗦,他瘋狂地搖着頭,希望能把腦海里渾濁的片段扔出去。
一個天堂,一個地獄,同一幅畫為什麼會有天壤之別。
突然,他想起之前呼喊自己的那個聲音:
“小海!你個王八犢子!!牲口舔腚都比你強!”
這個聲音...
是哥的啊...
他急忙四處看了看。
屠宰場一樣骯髒的屋子裏,
除了自己,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