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敵人永遠
月色凄迷,光影移動,透過石縫照射在小女孩的秘密山穴里,晃下大片如霜的月光,兩個孩子小小的身體抵膝,面對面坐在一處,中間是三菜一餛飩,已經菜盡碟凈,不是多麼美味的食物,可是卻成了小女孩這麼多年偶爾的回味。
遠處燈火鼎盛,歌舞齊奏,酒肉醇芳的味道悠揚四溢,不夜的紫煙宮終於迎來了每一個不眠之夜的盛大高潮。
寒風呼嘯,將大楚的黑鳳旗卷的獵獵翻飛。
輝煌的燈火之下,沒有人在意那兩個吊在白龍池上的小女孩和小男孩,此時身在何處……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男孩不知什麼時候早已離去,不過地上用石粒寫着一排好看的小篆,“有空我會再給你帶吃的,到時候,我會在上書房的窗下壓三塊石頭,你看到,就在這裏等我。”女孩扒開岩蓋也悄悄離去,可是之後二人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曾經的那一抹短暫的溫暖,實在太過單薄。
想起那無數個翹首以盼,刮著風,淋着雨,蹲在上書房窗下殷殷盼望的日子,她一直堅信着那個男孩會回來,可是卻再也沒有回來。
最後輕萍點水一般,在往後日以繼夜的等待,和刻骨銘心的折磨鑄成的一世仇恨里,選擇被淡忘在世事輾轉之中。
女子仰起一張溫婉的臉龐,逆着月光望着頭頂上的男子,早已長大,不再是那天給了她重生以來第一抹溫暖的男孩,月光透過山頂上風化的石縫,稀稀落落灑在他的身上,高大挺拔,比女子還要精緻的五官於溫柔之中有一種屬於男子的硬朗,圈起的手臂,好像那一日一般為她撐起一片天空,可是她卻再也沒有那一日的感動了。
“你為什麼後來不找我了?”
羋凰很想再問一句,可是理由已經不重要了,問與不問也不重要了。
這麼多年的不理不睬已經是最好的答案,而且她已經平靜的學會獨自面對,平靜的學會獨自擔當,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人,不如自己親手去翻雲覆雨,攪動這方天空。
想到羋昭慣常對成嘉一貫的態度,到了嘴邊的話最後變成:“羋昭如此苛待甚至不信任於你,你不生氣?”
羋凰很好奇,被貶的一文不值,你為何還要對她付以忠誠?
這樣的人,哪裏值得你貢獻半點聰明才智?
一雙修眉細眸深深看着懷中只有一拳之距的女子最後反問道,“公主還不是與我一樣,如果公主能不動氣,嘉又為何要動氣?”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還要幫她,不如任她自取滅亡不好?”羋凰峨眉微簇,羋昭總自以為在人前偽裝的很好,可是天生的驕寵於一身,哪能有多好的脾氣,讓她去忍耐他人,還不如說都是他人忍耐於她還差不多。即使重生回來,她也不知被她氣過不知多少回,才學會了聽之任之,不留耳跡。
“不好!嘉與人有一賭,賭約未完成之前,不能輕棄承諾。”成嘉輕笑着搖了搖頭,語氣此時聽來雖然散漫,卻十分認真,“為了這一勝,嘉已經等了二十一年,不想再等了。”
“噢,真不知是什麼承諾,能讓你捨棄尊嚴,對羋昭俯首貼耳。”羋凰峨眉輕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讓他堂堂的左尹嫡公子委屈求全,可是腦海中自動自覺地浮現出若敖子琰那張雕顏玉表的天顏。
“哼,不管如何,我警告你從這裏出去后,我們最好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冷漠地劃下界線,告訴他,也是告訴自己。
他是羋昭的第一謀士,而她是羋昭必殺之人。
現在他們的關係只有一種:敵人。
永遠。
“你若糾纏於我,或者想拿此事告發我,威脅我,你只要敢做,我一定會叫你後悔。”耳聽外面響起一陣騷亂的嘶吼聲,羋凰最後丟下這句警告,就欲順着原路爬上假山,只是身後的成嘉卻突然牽住了她的手。
盯着握着自己的大手,膚色瑩白,修長如節,羋凰微微皺眉,問道,“你莫不是又反悔了?”
“公主,”成嘉緩緩鬆開掌中握着那隻柔軟而濕潤的玉手,輕笑着示意她不要多疑,然後指着另一個方向說道,“嘉只是想說這邊還有一條路,請不要懷疑,我真的對你從來都沒有敵意。至少在此刻,嘉和公主又有了一個共同秘密。”說完轉身輕巧地推開他身後一塊巨大的岩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向著另一個方向走了出去。
原來這座假山內部是一個空腹,天長地久,風化了多處岩壁,不止羋凰發現的頂處那一塊,還有成嘉發現的這一塊,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一轉就到了白龍池邊的月桂林子後面,此時林外吵鬧聲,呼救聲,越來越大,羋凰腳不停步,一眨眼間就奔出去了。
男人,一身紫竹暗紋月白輕袍,氣若輕羽地站在假山洞口前,右手微微抬了抬,卻最後停在腰間,緩緩的看向快速擦身而過,奔出林子的女子。
自始自終他們從不同路,即便命運偶爾戲弄一般安排一場偶遇,卻總是萍水相逢后的擦肩而過,正如兩條平行線永不會有交匯的一天。
突然間,成嘉又想起十一歲那個生辰宴,自己無論如何嘶吼都無動於衷的父親。
“出去之後就將這把劍送給若敖公子,說這劍更適合他,聽到沒有?”書房中,中年男人身着一身左尹官服坐在象徵著成氏族長的福祿長椅中,劍眉微皺,聲音拔高。
“不!父親,為什麼我要處處忍讓於他?為什麼就連過個生辰,我都要將得到的寶劍,贈於他?”
“不為什麼!”中年男人黑長着一張國字臉,握着茶杯的手“啪嗒”的一聲落在長案上,肅聲回道,“只因如今在楚國,若敖氏勢大,如日中天,我成氏勢弱,所以才要示人以弱,徐徐謀之。兒子,我們生於百年氏族之家,比起個人的榮耀,家族的興盛才是最緊要的。”
“公子,”一名黑衣暗衛從假山後顯出身形。
假山邊上,紫竹月白衣衫隨風而動,成嘉少見地眉心緊鎖,久久不答。
眼見同伴發來信號,黑衣暗衛催道,“公子,他們帶着吳越已經出宮,我們可以動手了。”
明明只是一抬眸,一低首的時候,卻彷彿那麼長。
成嘉終於微微頷首,“去吧。”
“是!”話畢黑影再度消失在假山之間,一閃而過。
若是羋凰肯回頭好好看一眼,也許就能發現此處的不尋常,可是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