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歷史的薛定諤之貓

寒鴉沼澤。

帝國第15號殖民星球【海德拉】。

隨着第三次【古神戰爭】的結束，海德拉星已經淪為第四類殖民地。古神隕落之處皆被污染，毒霧瀰漫，異獸、妖群橫行。入夜後，任何人不得離開居住點，否則後果自負。

寒鴉沼澤位於阿羅山脈的東部邊緣，古戰爭的遺迹歷歷可見。

機甲與戰艦的碎片浸泡在漆黑的水域裏，神紋黯淡，表面被毒侵蝕得坑坑窪窪。

月神塞尼婭的冰冷光芒透過重重霧氣照射下來，蛇發美杜莎們把佈滿堅韌鱗片的尾部盤踞在一起，相互依偎。它們並不能使人在一睹之間化為石像，但它們灰色的蛇發會向闖入者噴洒毒素，讓他們生不如死。

幾頭突脊迅猛龍悄悄地逡巡而過。

和它們遠在星系另一頭的遠祖一樣，這些迅疾殘忍的生物狡詐多端，喜歡新鮮的血肉。它們抓住了一頭落單的犀牛巨蜥，將它生吞活剝。

巨蜥們目睹慘狀，慢慢地靠攏，聚成一個緊密的圈子，把幼蜥護在中央。在古神的隕落地，成群結隊才是存活的正確方式。

迅猛龍不甘心地發出沉重的鼻息，噴出幽綠的火焰。

突脊迅猛龍的基因在第三次【古神戰爭】中發生突變，從而具有的【冥火】的屬性。冥火在制甲術和靈藥煉製領域用途廣泛，在黑市極受歡迎。

長達千年的第三次【古神戰爭】改變了很多事。

原本僅屬於少數人的“聖泉”在一夕之間突然激活，開啟“聖泉”的人數劇增。許多人因此覺醒先天光輪，成為神所眷顧的神武者。他們中大部分甚至沒有可以護身的戰甲，就已經踏上了征戰古神的道路。

無數英勇高貴的武者在曠世大戰中隕落，包括那位號稱“武中至聖”的武皇李修明。

沒有人知道李修明戰死之地。關於那場戰爭的大部分資料都毀於戰爭之中。人們唯一知道的是，李修明最後一次登上星艦上時，身穿的正是那套享譽帝國的神級戰甲“秋之寂寥”。

這個帶着詩意感傷的名字彷彿也暗示了這位至強者悲劇的一生。

李修明戰死後，他的未婚妻悲慟萬分，在神武者最高議事會的【聖殿】中，自毀光輪，香消玉隕。

每一個殖民地都聲稱李修明隕落於自家的地盤，光是海德拉星上就至少有三處。其中一個就是這片寒鴉沼澤。

當然，不會有人到寒鴉沼澤來尋找李修明的遺物。這裏只有過時的機甲和古武的殘骸。想到這裏來尋找一位武皇的戰甲，簡直就是做白日夢。不過，這並不膽大妄為的冒險者來這裏撈上一把。

少年伏在水邊的草叢中，一動不動。

迅猛龍群已經兩次經過他的身邊，但他的眼中卻波瀾不驚，彷彿這些兇殘的生物只是牧場的草雞。

午夜，沼澤毒霧正在快速散去。

這種毒霧無孔不入，即使你穿着市面上最好的甲衣，也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被毒霧侵入，身陷毒素製造的幻境無面法擺脫，最終成為沼澤生物的食物。

方逸的甲衣是十年前流行的【始祖鳥I型】潛行甲衣，他花了五十個銀幣從舊貨店裏購得，又用了一百個銀幣更新了光腦系統並修復了毀壞的神紋，維持神紋效力的晶源礦則更是讓他肉疼。

不過，這筆開銷還是很有必要的。

老爹在世時候常說，老朽者別無所有，唯有被血染紅的經驗。

老爹是方逸的父親。他其實不老，至少在他去世那年，他也不過才五十來歲。對於一個開啟了聖泉的大武者來說，只不過是壯年而已。

不過，這也無法掩蓋他長得老氣的事實。

方老爹過去是星際狩獵人，跟着狩獵船在星際中闖蕩多年。後來，他一個人帶着襁褓中的兒子返回故鄉【海德拉】。

方逸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跟着老爹到寒鴉沼澤來閑逛。他如今的這身本事都是跟着老爹學的。

有經驗的狩獵者們會花費大量的時間觀察異獸和妖群的活動規律，他們可以為此花上整整一年的時間。

然後，他們開始計劃。

制定捕獵的策略，選擇熟練的人手，精確地規劃裝備系統，然後不斷地演練配合直到熟記於心。

其中，裝備的重要性不可忽視。

裝備太多會導致行動遲緩，太少，可能不夠支撐完整個狩獵過程。

寒鴉沼澤的特異之處在於它的毒霧。白晝里毒霧濃度極高，這時候進行狩獵，裝備系統的負荷會很大。

有經驗的狩獵者都知道，裝備系統的最大負荷不是用來對付寒鴉沼澤里可怕的生物，而是用來逃命的。

這是一條鐵打的定律，任何一個違反它的人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方逸呼吸和心跳已經降到了最低。這是老爹打小就開始教他的秘法吐納術，可以讓生命體征進入半冬眠狀態但又不會失去對外界敏銳的感知。

他的甲衣上有一層不引人注意的淡金色能量波動。這是聖泉靈息為他的提供的保護。

方逸五歲時開啟聖泉，這種潛藏在身體裏的能量源泉被視為神賜福祉，有如汩汩清泉般流淌在血脈中，散發出籠罩全身的淡金色靈息，形成一層能量保護層。

這一保護層對於深入寒鴉沼澤的方逸至關重要。

沼澤毒素無孔不入，聖泉靈息能將侵入的毒素減到最低，而新陳代謝的降低減慢進入體內的毒素對器官組織的影響。

甲衣上的神紋系統也能提供防護功能，但在寒鴉沼澤毒霧的強大侵蝕之力之下，它必須留到最關鍵的時刻，這也是方逸穿它的最重要的原因。

“差不多了。”

光腦的全息數據流刷新。毒素指標已經降至一天中的最低點。是時候行動了！

少年那古井般深邃沉靜的瞳孔忽然猛得一縮，心跳、呼吸，迅速恢復到正常水平。他的手指在腕帶上輕輕滑動。

“咔嗒。”

剛剛才享受完巨蜥開胃菜的突脊迅猛龍突然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兒。那種味道里摻雜了上好的威士忌，讓它們激動地哆嗦。

用整瓶威士忌浸泡過的現殺的公雞，簡直就是迅猛龍無法抵抗的誘惑。

隊伍掉轉，七頭突脊迅猛龍向著味道的源頭狂奔而來。高聳的脊峰像盛開的花朵一樣張開，長長的的觸手從肉刺般的花瓣中探了出來，尖端的螯刺亮出一點點幽暗的金屬光芒，齊齊扎向水邊的一片草叢。

“撲哧”聲接連響起，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扎穿。

緊接着，一脆的“啪”的一聲。雞肉下方的陷阱裝置在螯刺紮下的瞬間就已經反彈收回，七根螯刺被加圓形的鋸齒裝置牢牢卡住。鋸齒旋轉起來，剎那間，就將七根綠油油的螯刺從觸手上切割下來。

突脊迅猛龍的表皮有一層堅固如鋼的鱗甲，只有這根觸手是純粹的血肉。

螯刺落入鋸齒下方的儲藏袋中，鋸齒裝置彈開，儲物袋自動閉合。

失去螯制的觸手抽打着空氣，飛濺的血液揚到空中，瞬間就被點燃，化作一團團幽幽的熒火。

方逸從藏身處躍出，腳踩一個黑色氣墊滑板。他壓低身體，滑板從暴怒狂號的迅猛龍群中穿過，幾乎是貼着水面滑向陷阱所在的草叢。他伸手抓起草叢中的儲物袋，反手將它扔進背包。

哈哈，成了！

少年明亮的眼睛裏不由得漾起一絲自得。

成年突脊迅猛龍體內產生的冥火在戰甲的打制和靈藥製作上有特別功效，但採集它卻相當困難。

冥火接觸空氣立即變質，很難即時儲存。即使活捉了一頭突脊迅猛龍，並在它活着的時候採集腺體中的冥火，但因為採集過程中必須麻醉迅猛龍，導致冥火品質大幅度降低。冥火品質取決於突脊迅猛龍是否處於高強度的戰鬥狀態。

狩獵者們早已發現，突脊迅猛龍會在攻擊時向螯刺中注入高純度冥火。而螯質本身是存儲冥火的最佳容器。

目標變得簡單：如何在突脊迅猛龍暴怒攻擊是取走它的螯刺。

失去腺體的突脊迅猛龍會死，但失去的螯刺還會長出來，這簡直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礦。

方逸花了半年時間觀察迅猛龍，最終制定了今天的計劃。

他成功了。

一個螯刺在黑市裡能賣一千金幣，如今他的背包里放着七個。七千金幣，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隔着風鏡，少年的眼中露出興奮的笑意，滑板戴着他向沼澤邊緣疾飛而去。

這時，負傷的突脊迅猛龍已經注意到這個闖入者。

本能告訴它們，這就是那個奪去它們螯刺的生物。它們喉膜振動，發出高頻的聲響，相互呼應，迅速集結成獵食隊形，向著方逸逃走的方向追去。附近收到信號的突脊迅猛龍群發出迴響的共鳴。

分散的小群體開始向著這邊匯聚而來。有好幾次，沖在最前面的迅猛龍差一點咬住方逸的滑板。

方逸心中大呼不妙。

這些傢伙居然還會互相幫助，這可是他以後一直沒有發現的。他還以為突脊迅猛龍小群體是相互間是水火不相容呢！

方逸一邊心中哀號，一邊拚命逃跑。

滑板在空中急停變向，向著包圍圈的缺口衝出。霧氣變得比先前深了，月光被染上一層妖冶的銀暈。

銀色的神紋在晶源和聖泉靈息的驅動下，從黑色的甲衣中浮出，形成了一層光的屏障。

入侵的毒素含量迅速降低。但晶源礦的消耗速度提醒着方逸，神紋全開的狀態最多只能維持半個小時。

是的，半個小時。要麼活着逃離沼澤，要麼，就死在這裏。

前方的黑暗中浮出一個曼妙的倩影。

那是一個美麗的女郎，光潔的皮膚上不着一縷，泛着珍珠的質地，捲曲的金色長髮捲曲着絞在一起，從迷人的雙峰間直抵微隆的小腹。

她張開雙臂，動人心魂的魅力一覽無餘。

黑暗，美人，彷彿一下子把的人心思帶離了恐怖的寒鴉沼澤，去往溫柔鄉般的美好世界。

那是一種靈魂剝離的感覺。

一陣惡寒襲上方逸的背心。他猛咬舌尖，痛與鮮血瀰漫齒間，他清醒過來，打了一個寒戰。

想要轉向已經沒有時間，迅猛龍追擊不斷接近。

他腳尖猛得一踩滑板，身體向上高高躍起，右手中已經多了一把短劍。

劍身細而窄，青色表面神紋交織，寒光凜冽。

銀之小鹹魚劍！

這是父親當年隨身攜帶的一把神紋劍器，方逸非常珍愛，一直隨身攜帶。

小鹹魚劍隨着方逸矯健的身姿一起掠過少女的頭頂，直取她背後的黑暗。一層幾乎看不見的金色霧氣縈繞在方逸的身周，小鹹魚劍上神紋乍亮，伴隨着這全力一擊，竟猶如流星一般，氣勢凌厲。

少女的幻影驟然消失，黑暗中浮起一具骷髏般的生物。

它生長着凋零的雙翼，指骨長而鋒利，牙齒尖利像兩排鋼針，雙眼空洞無物，幾片零落的散發掛在頭骨上，在霧氣中飄零。深身的血肉早已枯萎，只剩下一片片腐爛變質的灰色碎片掛在骨頭上。它就像剛才少女的幻像一般，已經張開了雙臂……

還有它的肋骨，也向兩側分開。

這是死亡的擁抱！

影妖！

這種將自己投影為美少女的邪惡生物，它的擁抱將吸干獵物的血肉和魂魄。據說被影妖擁抱的人，靈魂永墮黑暗地獄。

劍光絞碎了影妖的擁抱，它化作一片黑煙散去。

方逸重新落到了滑板上，一枚閃光彈拋入空中。他早已顧不得閃光彈會暴露他的位置，甲衣的神紋防護層開啟時，他就徹底暴露了。

影妖不會死，它只是暫時退卻。

很糟糕，相當糟糕。

影妖的出現意味着妖群就在附近！

方逸向空中拋出一枚閃光彈。閃光彈爆炸，雪亮的光芒推開霧氣，潮汐般向外擴散。方逸的心跌入谷底。妖群！果然是妖群！

影妖，鬣妖，龐氏食骨妖，蜂妖，黑蟬半翼妖……成百上千的【海德拉】古妖盤旋半空。這些遠古殘留的生物張開翅翼，像一個個巨大的蛾子，無聲地環繞在這片水域上方，月光傾灑而下，照亮漆黑鏡面般的水面。

今天，是月神塞妮亞的滿月之日。

不知何時，突脊迅猛龍的鳴叫已經停止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