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二弟,你還好吧?”
看見南陽侯喘得跟風箱似的,寧國公覺得弟弟老慘了。
這簡直是被當面捅了一刀啊。
特別是突然被人告知,自己一廂情願以為自己的女人喜歡自己,其實不過是人家耍了個心眼兒,逗你玩兒。
這可才叫報應的。
寧國公一瞬間都有點兒佩服自己的嘴了。
報應來得這樣快,彷彿一陣龍捲風。
且很有一種卸磨殺驢的感覺。
覺得南陽侯沒用了,兩個女兒不必他護着了,因此這句真話也就出來了。
他覺得阮氏這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子。
只可惜叫他二弟給欺負了這麼多年。
然而到底阮氏沒有愛上南陽侯,對於寧國公來說,或許對阮氏來說才是更好的。
若愛上南陽侯,哪裏還有這樣雲淡風輕遊刃有餘?還可以為兩個孩子着想。
不得被逼到變成南陽侯夫人與樂陽郡主那樣面目可憎的人?
“我跟你講,反正人你都霸佔這麼多年了,你也不能再去傷害人家了。”南陽侯的眼角都撕裂了,他用力地瞪着阿蘿,兩滴血從傷口地滾落,劃在臉頰上彷彿是兩滴血淚。
寧國公恐南陽侯暴起傷人,急忙把已經說得痛快,此刻在欣賞南陽侯那痛苦模樣的阿蘿給拉過來,絮絮叨叨地說道,“你趕緊回去。先,先去跟寧香說準備安葬的事兒,然後你去靖王府攔着點兒,最近誰還敢去靖王府去鬧騰,鬧你妹妹,你就弄死他!”
“您放心,我明白。”阿蘿就恭敬地說道。
當她知道,南陽侯原來一直都在做夢,心裏忍不住生出幾分痛快。
她笑吟吟地對南陽侯勾了勾嘴角。
南陽侯幾乎要暴起。
老太醫流着眼淚縮成一團。
林三老爺心累地蹲在地上摁着這二哥。
他這二哥擁有那麼多的女人,被那麼多的女人愛着,可是唯一一個他上心的,卻是一個對他無動於衷的女子。
心裏嘆了一口氣,他就低聲勸道,“二哥,算了。你能愛上一個阮氏,日後也會愛上別人。不要再糾葛阮氏了。”
“可不是么。你的那個樂陽就挺好,你就繼續寵着唄。”寧國公就神氣活現地說道。
這倆乃是絕配。
他這樣火上澆油,林三老爺就覺得心累極了。
他對阿蘿擺了擺手,就叫阿蘿離開。
阿蘿跟南陽侯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笑了笑,抹去了臉上南陽侯的血,施施然地就抱着那瓷罐往外走,走到了外頭的空蕩蕩的院子裏,她就見頭上纏着雪白布條的阿姣與阿馨都局促地站在一塊兒。
阿蘿的腳下沒有停頓,越過這兩位姐姐就往外走。走到半路,就聽見阿馨帶着哭音地對阿蘿說道,“對不起。”這一切的傷害,當她知道了真相,甚至都沒有辦法為南陽侯辯解一句。
她從前以為父親喜歡阮氏,是阮氏的幸運。
可是如今才明白,那才是災難。
阿蘿徑直走了。
她出了南陽侯府,抬眼去看南陽侯府那高高的匾額。
曾經年幼時的記憶,在她的眼前一晃而過。
那麼多年母親流下的眼淚,她的百般心機想要活下去,還有阿妧的不如人。
早知道會這樣……怨不得母親當年會那樣後悔。
她垂落了一滴眼淚,就帶着這瓷罐去了謙侯府。
霍寧香頓時大病一場。
皇帝也頓時就急了。
霍寧香身子不好,這他是知道的,可是這麼久以來一直拿最好的補藥在調養,然而霍寧香的身子骨兒反而越發地壞了。
皇帝的心裏第一反應就是虛不受補,第二就是匆匆地來了。他來的時候,霍寧香的眼角微紅,神態凄然。這一回是真的沒有裝模作樣,而是霍寧香知道南陽侯把阮氏給燒成灰,就再也撐不住了。他虛弱地伏在榻上,見皇帝進門,也沒有抬頭對皇帝露出一個和順的笑容。
他一向知禮,這樣失禮的時候很少,皇帝就越發擔心。
“阿香,你這是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霍寧香的身邊問道。
他也知道這世上有一類人,總是強撐着自己在活着,可是一旦生活圓滿沒有遺憾,身體就會垮掉。
皇帝就覺得霍寧香這是知道霍家後繼有人,就沒了生活的目標了。
“殿下,臣前些天聽到一件匪夷所思之事。”見皇帝把大頭探過來做傾聽狀,霍寧香咳嗽了一聲,方才垂目輕聲說道,“陛下也一定覺得匪夷所思。陛下您也知道,臣的表妹流落亂世,被南陽侯收入府中,納為妾室。”他俊美的臉蒼白沒有血色,實在是因他想不明白,阮氏那樣純良的女子,為什麼遭遇到的是這世間最不公平的事。他紅了眼眶,急促地說道,“這也要怪臣,是臣的錯。沒有早點找到她。”
“那時戰亂,且阿香你又不能拋頭露面。”霍寧香那時還是通緝犯呢,皇帝就很理解地說道。
“可是表妹為妾,卻並不是她心甘情願。”霍寧香就蒼白地笑了笑說道,“林侯拿阿蘿的性命跟她說,要麼順從他做他的妾室,要麼就掐死她和我弟弟霍顯唯一的骨肉。”
見皇帝一愣,霍寧香就輕聲說道,“陛下,臣騙了你。當日過繼,臣的確是心懷詭計。因阿蘿是霍家的血脈,並不是出自林家。這其中的淵源,林侯已經分明。”他就將南陽侯是怎麼見過阮氏,怎麼又遇到阮氏的事兒給說了,方才疲倦地靠在榻上。
“這,怎麼會這樣?”皇帝的心裏,南陽侯一直是最忠心可靠的臣子。
他也一向沒有懷疑過南陽侯的人品。
他真是沒有發現,南陽侯竟然會是這樣的人。
這跟當街強搶明女還不一樣兒。
這其實是恩將仇報哇!
“若只是這些,臣只會怨恨,不會為表妹覺得悲涼。陛下您知道么?表妹死了,他一把火將表妹燒了個乾淨,只剩下此刻這些……”霍寧香就摸摸放在身邊的瓷罐,見皇帝都駭然地打了一個寒戰,就垂目苦笑說道,“口口聲聲愛她,那若他善待表妹,臣都會感激她。可是陛下也知道這麼多年,那府里最得寵的並不是我的表妹。阿蘿當年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阿妧甚至都被過繼。口口聲聲都是為她們好,可是她們的眼淚卻都是為他而流。陛下……”
“這世間的愛,若你情我願,那臣不會有任何怨憤。霍顯已經死了,表妹若是要再嫁,有另一段幸福,臣其實樂見其成。可是陛下,他不能這樣!”
霍寧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彷彿不願叫皇帝看見自己的脆弱,喃喃地說道,”他不能得到她卻又傷害她。耐心一點,等她忘了我弟弟重新開始人生不行么?也不能叫她們的孩子沒有得到半點父愛。還有,她死了,他為什麼要燒了她?”他擺了擺手,將一切都隱藏在眼底,哽咽出聲。
他對南陽侯,全都是怨恨。
因為南陽侯真的善待了阮氏么?
不過是男人的佔有欲。
他看上她,於是一定要得到她,卻從未問問她的心意。
“朕,朕沒有想到。”皇帝磕磕絆絆地說道。
見霍寧香流淚,他急忙翻出帕子來給霍寧香擦臉。
霍寧香就避開了。
“南陽侯年輕的時候就追隨朕,一直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可是皇帝卻覺得自己不認識南陽侯了。畢竟,當年南朝被打下來,多少南朝女子入了北朝勛貴的府邸,皇帝自己都數不清。這裏頭難道沒有被逼迫的么?然而他覺得南陽侯這最過分的是,阮氏曾經和他有淵源。
聽到霍寧香提起自己的弟弟,皇帝一下子就想到當年那個手握強弓一箭而來的那個高大沉默的青年武將。
他差點兒叫那一箭射了個透心涼。
可是他其實是敬佩那個青年的。
他就緊張地看着霍寧香。
“如今,如今你難道想要朕還你個公道?”
“是非曲直,臣只是無人傾吐,因此想與陛下說一說心裏話。”霍寧香微微搖頭輕聲說道,“陛下,臣的真心很少,可是陛下這麼多年的照顧,就算是石頭也被陛下焐熱了。臣的確有時會有意戲弄陛下,可是也是因臣知道,陛下總是不會與臣計較。臣是真的願意輔佐陛下。”他笑了笑,在皇帝點頭表示明白中就輕聲說道,“臣表妹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她日後與霍顯葬在一塊兒,臣也希望日後,不要再有阿蘿與阿妧的半點流言蜚語。”
“包在朕的身上,日後誰敢拿這件事做文章,朕重重地責罰他們。”霍寧香這樣退讓,可是皇帝卻越覺得該給霍寧香一個交代。
他想到功勛卓著的南陽侯,就猶豫了一下。
雖然南陽侯這件事做錯了,可是卻是私德。
只是皇帝就覺得,南陽侯這心思真是深不可測啊。
不過反正南陽侯已經從百越回來了,如今這樣顯赫風光,往後還是歇歇,在南陽侯府養老算了。
“你的弟弟,如今是欣榮伯的父親。”知道阿蘿乃是霍家的血脈,皇帝就覺得這不愧是父女,想了想就對霍寧香說道,“朕不能為你做別的主,也不能呵斥南陽侯恩將仇報。不過朕可以推恩阿蘿的父母。”
阿蘿對外的口風依舊是南陽侯的女兒,不過是過繼到霍顯與阮氏的名下。不過若皇帝開口賞賜阿蘿的這過繼的父親,那豈不是把南陽侯的臉給撕下來了?皇帝卻覺得自己這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妥。
霍寧香就看着皇帝。
“你弟弟,朕就賞他一個忠勇子的爵位,只可惜當年他死得早,不然也是朕麾下的一員猛將。”皇帝這話說得有點兒想當然,若不是當年南朝皇帝先弄死了霍家,那霍家的這些人只會有兩個結局。
一個就是以身殉國死在沙場上,要麼就是千方百計弄死這皇帝陛下來的。不過皇帝顯然不知道,想着霍寧香都能歸順自己,那霍顯自然也能。他就抓着頭說道,“就當紀念當年他給朕的那一箭。你不知道,當年能傷到朕的,只有霍顯,值得紀念。”
霍寧香都覺得皇帝這有點兒想當然了。
給了皇帝一箭就能死了都封個爵位,也滿不容易的。
不過皇帝喜歡就好。
“阿蘿的母親,就追封伯夫人吧。”皇帝感念阮氏對霍家的這份忠貞,就嘆了一口氣。
這世間女子……或者說是南朝女子,原來還是有更多的好女子的。
而不是如趙氏那樣。
皇帝就厭惡地皺了皺眉。
不過他若是當真這樣下旨,那簡直就是隔空一個耳光抽在了南陽侯的臉上。
霍寧香就微微頷首。
見他眉宇之間的傷感都消散了許多,皇帝又忍不住問道,“那阿妧是誰的骨肉?”
霍寧香耐心地說道,“阿妧是林家血脈。”
“可惜了的。”皇帝就輕聲說道。
“陛下可惜什麼?”
“朕很想要一個和阿香血脈相連的孩子。”皇帝就對霍寧香深情款款地說道,“朕的兒子若是娶了阿香的侄女,那如今阿妧懷着的就是有朕與阿香血脈……”
他才想繼續表達一下君臣一家親的幸福感想,卻見霍寧香轉頭就咳嗽起來,抬頭,嘴角溢出了一點血絲。見他這樣虛弱,皇帝就知道自己這笑話一點兒都沒有討好阿香,不由垂着大頭叫霍寧香休息,自己回宮去了。
他說到做到,果然很快就下旨封賞霍家人。
南陽侯府匯聚了無數的異樣目光。
待知道南陽侯傷重複發如今躺在床上,就都覺得南陽侯這是裝的。
這是在府裏頭躲羞呢。
皇帝處,對於南陽侯舊傷複發,沒有任何反應,沒說賜下藥材表示榮寵。
這時候還不知道南陽侯不知是因何事被帝王厭棄失寵,那就太傻了。
因此阿妧知道的時候,正捧着一碗熬成了奶白色的魚湯喝得美滋滋的,就呆住了。
“這不像是陛下的作風啊。”皇帝不是可喜歡南陽侯了么。
她就歪了歪頭。
“知道他不是東西,因此煩了他罷了。”靖王就在一旁,修長的手攬着阿妧的腰肢,細心地給她擦嘴。
阿妧點了點頭,一瞬間就接受了這個解釋。
南陽侯的確特別討厭。
她有孕在身,叫家裏頭都把自己當成玻璃人兒似的,其實自己沒覺得多麼辛苦。
能吃能睡,吃嘛嘛香,度過了最開始的那一點異樣的表現之後,阿妧最近吃什麼都覺得香噴噴的。
不過靖王與阿蘿還有寧國公夫妻把她看得太小心了,整天緊張兮兮地圍着自己轉。
“看母親與姐姐小心翼翼的,我都有點兒懷疑是不是鬧出什麼大事來了。”
靖王不動聲色地將她手裏空了的湯碗給放在一旁,親了親她的額頭。
阿妧急忙抬頭嘟嘴,要求親嘴巴。
靖王順勢就將嘴唇壓在了她的嘴唇上。
他的呼吸炙熱,唇舌交纏,不過是片刻之後身體就堅硬得厲害,神情僵硬地離開阿妧紅腫的唇瓣,看她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就起身飛快地又去沖涼去了。
看他匆匆地走了,阿妧看着靖王高大的背影,許久,垂目將手壓在了自己還沒有半點起伏的小腹上。
家裏人瞞着她很重要的事。
可是一定是為了她好才不告訴她。
那……她就永遠都不要去試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