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垂死掙扎
楊蓁在去見徐顯煬之前,也猜想趙槐與段梁兩個小人物不會知道多少隱情,她只盼着經過錦衣衛的審訊,這兩個小人不敢再來騷擾她就好,實未想到——
致新來的讀者親們,每日凌晨三點更新,這裏為防盜章,正文在作者有話說里,四點會替換為正常模式。如果屆時尚未替換,說明作者這裏停電或是死機了,只好委屈親們先暫且這麼看了~
“耿小姐與我是族親……與我娘家是族親!論起來她就是我堂妹,你們誰敢欺負她,便是欺負我段梁,我必要與他拚命!都聽見了沒?”
次日一早,段梁就拿出辦事色長的官威,站在教坊司的天井大院裏對着一眾底層樂戶耀武揚威。
趙槐也在一旁幫腔:“沒錯,我與段色長是弟兄,誰欺負他堂妹,也是欺負我趙槐,我也決計不依!”
楊蓁聽得哭笑不得。一眾樂戶都看着她竊竊私語,顯是覺得趙段兩人言語反常。有熟悉段梁的人還提出疑問:“段色長他娘不是姓張的么,何時又姓耿了?”
等離了外人,楊蓁便向段梁與趙槐道:“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徐大人的意思是叫咱們低調行事,如此引人注目,容易壞了大人的正事。”
趙段兩人臉色變色,忙點頭如搗蒜:“姑娘說的是,以後我們一定留意。”
這時那個曾與楊蓁打過招呼的中年樂婦走過來招呼:“耿姑娘,奉鑾大人叫你過去。”
楊蓁看了看趙槐與段梁,那兩人剛受了她的警告,把嘴閉得比蚌殼還緊,楊蓁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向他們問詢什麼,只好跟着中年婦人走去。
奉鑾張克錦的值房設在那一圈樓閣三層的東南角上。
“你別怕,到了這地界的人都得聽奉鑾大人的吩咐做事,不管得了什麼差事,慢慢上手都做得來。”樂婦一路安撫着楊蓁,還望着她長吁短嘆,似是在替她感傷將來的命數。
楊蓁本還沒怕,倒是被她說得越來越怕了。奉鑾若是一張口就叫她去青樓,她又當如何?單憑着段梁與趙槐兩人照應,能轉圜奉鑾的命令么?
樂婦將她帶到門外便自行離去,楊蓁推開面前虛掩的房門走進,撲面而來的是一大股茶香。
再香的茶水也不會有這麼沖的味兒,面前這間不大的屋子裏三面牆都設了多寶閣,上面擺滿大大小小的罈罈罐罐,楊蓁根據這氣味便知道那些裏面一定都盛放着各樣茶葉,這位奉鑾大人看來是位茶痴。
張克錦年過四旬,身體微微發福,穿着一身絳紅緞子常服,坐在一張太師椅中,手托蓋盅輕刮著杯蓋,待楊蓁進來施禮之後,方抬起眼皮看看她,拖着嗓音懶懶地問:“你就是耿芝茵?”
“是。”
“何時被送來的?”
“前日晚間。”
“既是前日便來了,昨日怎不見你?”
他依舊聲調懶散,似只是例行公事,並非責問,楊蓁便恭順答道:“回大人話,是段色長接了我進來,想是他昨日事情忙,便沒來得及引我來見大人。”
昨日段梁是被秘密逮捕的,楊蓁與趙槐又走得悄無聲息,教坊司也便只有少數人留意到他們似乎大半日不見人,沒人知曉去了哪裏。
張克錦也沒計較,“嗯”了一聲又問:“你可學過歌舞樂器?”
楊蓁正欲回答,段梁忽然推門進來,嬉皮笑臉地說:“大人,您先別忙,有件大事須得說給您知道。”
他跑去張克錦身邊,俯下身對其耳語了幾句。
楊蓁猜得出他去說些什麼,見狀一驚,想要阻攔也來不及了。
果然聽了段梁的話,張克錦大吃了一驚,打量了楊蓁兩眼,勉強恢復了平靜又問:“你可有什麼家人常叫的小名?”
楊蓁略略遲疑后道:“家裏人都叫我蓁蓁。”
“那以後你就叫這名兒吧,在這裏沒人願叫父母給起的大名。”張克錦看向段梁,“以後就叫蓁蓁這丫頭跟着你做些雜活兒吧。”
“哎哎。”段梁點頭哈腰,領着楊蓁出門走了。
走在三樓走廊上段梁便迫不及待向楊蓁邀功:“還好我及時趕來,不然還不知張大人會給你分配個什麼差事。”
楊蓁留意着周圍不會有人偷聽,才駐足皺眉道:“你怎可以把徐大人的交代隨便告知於人?萬一張大人便與換我進來的那些人有瓜葛,你這可就要壞事了!”
段梁一怔:“那……可要是不說,張大人真要分你去綉樓做姐兒,我可沒別的法兒攔着。”
楊蓁聞聽,也沒好多說什麼。
這本司衚衕里除了教坊司一座衙門之外,其餘的就是一大片青樓,裏面的姑娘也多有熟讀詩書、會撫琴唱曲的,張克錦問她會不會歌舞樂器也不見得是想分她做樂婦,說不定真是想叫她去青樓接客呢。
楊蓁自然想得到,除了端出徐顯煬去壓張克錦,以段梁在教坊司混跡多年的經歷,未嘗就尋不到別的由頭去勸阻張克錦讓她接客。
可惜沒來得及提前預備,話已說出去了,段梁也算是好心,她便不多埋怨了,只好勸他:“將來可別再貿然對人提及此事,但凡尚有其它辦法轉圜的,都別說起徐大人。”
段梁答應不迭。
楊蓁又問:“段師傅,依你想來,張大人會知道我被換進來的事么?”
段梁皺起八字眉想了想:“應當不知吧?接人的活兒就我與趙槐兩個過手,那公子爺……那賊子也給了我二人銀子,着我等不要聲張,沒有另去聯絡張大人的道理。”
照理說確實如此,看那伙人的做派,似乎也是在着意避免去驚動更多人,若是知會了張克錦,也就沒必要再動用這兩個靠不住的小樂工才對。
回想着方才張克錦的神情,楊蓁也得不出什麼結論。無論張克錦知不知道她的底細,聽說她被徐顯煬照應,都可能大驚失色。
只能排除一點,張克錦應該不是徐顯煬所說的那種與耿家親厚、又不知道她被換過的人,因為人家一點主動照應耿小姐的意思都沒有啊。
楊蓁想不出所以,只好暫且擱下不提。
*
北京城是藏龍卧虎之地,大富大貴的人家比比皆是。
幾乎每個富貴人家都至少有着一間裝潢講究的書房,算起來整個京城這樣類似的書房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你說那丫頭竟去聯絡了徐顯煬?”
當日晚間,就在其中一間這樣的書房內,燭燈昏黃,夜色凝重,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問出這句話,透着些許驚詫與急躁。
“是,太公您看,如今當如何是好?”
對方沒有回答,只在屋中踱來踱去。燈影搖曳,靸鞋鞋底摩擦在青磚石面上,發出嚓嚓的聲音,極緩極緩,持續了良久才停了下來。
“一不做二不休,一個小丫頭罷了,儘快着人收拾了她!”
“是。”
“記着,下手務必要利落,決不可讓廠衛有跡可循。”
“太公放心,一個小丫頭落到教坊司那種地方,弄死了,偽裝作不堪受辱自盡的也就是了。待徐顯煬再找上門,也查不出什麼。”
*
依段梁的意思,楊蓁就乾脆閑着,不必真去做工,可楊蓁覺得那樣太容易引人注目,還是堅持討些活計來做。段梁便安排她去做漿洗。
教坊司近三百號人,男樂工佔了近三分之二,樂婦們的衣裳大多自己洗,樂工們的衣裳大多丟給別人洗,除此之外還有戲服舞服,一夥十餘人的樂婦平日就專管洗洗涮涮。
那個兩度招呼楊蓁的中年樂婦名叫茹月,人如其名,白白胖胖地好似一輪滿月,在教坊司專管漿洗雜務,年輕樂戶們都叫她月姐。段梁便是看在她有意照護楊蓁,才安置了楊蓁去她手下做事。
見到楊蓁被分來為她打下手,月姐倒替她大鬆了一口氣似的,高興得兩眼都彎成了月牙,熱情洋溢地拉着她說長道短。
兩個年長的漿洗婆子有意欺生,喚了楊蓁過去想把自己的重活都攤給她,立時便被月姐罵了開去:“看人家新來就想欺負啊?你們當年新來的時候什麼慫樣,都不記得了?”
兩個婆子立馬不吱聲了。
連來看楊蓁的趙槐都笑着驚嘆:“你還真吃得開,這麼快便尋了個靠山。”
“你要提防着那些臭男人,”教楊蓁漿洗戲服的時候,月姐煞有介事地囑咐她,“外人不把咱們樂婦看做良家女,這裏的臭男人也都是一個德性,他們要想打你的主意,光靠趙槐跟段梁那倆小子,可不見得彈壓的住。”
楊蓁也想到了這一點。
教坊司就是個烏糟地界,雖說一牆之隔才是青樓,這院子裏的女人都只是女樂,有跳舞唱戲的,有彈琴吹笙的,也有如她們這樣做雜活的,都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可因為常年的氣氛浸染,風氣早都混亂不堪。
深夜間都常能聽見男女調笑的聲音在筒子樓里回蕩。男樂工摸上樂婦,揩油甚至用強,都算不得新鮮事,吃了虧的樂婦也無處去訴冤。
男樂工們像趙槐與段梁那樣的好色之徒比比皆是,才幾天下來,楊蓁便多次見到有人眼神淫邪地看着她悄聲議論,甚至還有人跑去她的住處之外探頭縮腦。
她又不能把徐顯煬的關照廣為傳說,也無法指望趙槐與段梁隨時相護,想要保護自己,只能另想辦法。
不然的話,說不定哪天便有膽大狂徒摸進她屋裏來了。
10、
排練樂舞是教坊司一項重要職責,那座寬闊的天井大院就是個排練場,每天都能見到師父們領着各自的人馬在上面,有排舞的,有排戲的,也有彎腰壓腿練功的,周邊吊嗓子與奏樂的聲響也是不絕於耳。
器樂組的排練地設在一樓西北角的一座大廳里,因眼下是夏季,平日排練時都是大敞開所有的槅扇門。從門外一過,便可清晰看見裏面的樂工們演奏笙簫樂器。
楊蓁每日下午去到天台收回晾曬好的衣物,拿木盆端着回來時都會特意繞個遠,停在這座樂廳之外看上一會兒。
直至今天,終於被她等來一個機會。
“哪個的瑟沒有校準,快些自行調了!”
負責排練器樂的人也是個中年婦人,身形卻比月姐苗條高挑得多,脾氣也比月姐大得多,成日鎖着一對眉頭,對一眾器樂樂工吆五喝六,一開口便似吃了火.葯。
楊蓁聽月姐說過,那是教坊司的右韶舞,姓聶。
教坊司在奉鑾之下設左右韶舞兩名,雖是品秩極低的小吏,在教坊司里卻有着不小的實權。像聶韶舞這樣以女子之身擔任韶舞一職,是教坊司歷史上都極少見的。
傳說都是因她精於樂律,無人可以替代,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身份高貴的內外命婦們常有人點名要她為自家飲宴上排樂編舞,是以連禮部專管教坊司的官吏們都要給她幾分薄面。
聽了聶韶舞的吩咐,廳中一共八個司錦瑟的樂工忙都附耳低頭地調試琴弦,可等調完一奏,聶韶舞還是立即喊了停。
“叫你們調個琴都做不成,難道還要我下場替你們動手?”聶韶舞發起火來,手中的紫荊藤條在桌案上敲得啪啪響,“等到了大祭上還這等德性,連我都要陪你們掉了腦袋!”
八個樂工面面相覷,再怎樣撥弦調試,也尋不着哪裏出了問題。
聶韶舞將藤條一拋:“罷了,今日到此為止,晚間你們誰都別想吃飯!”
眾樂工頓時發出一陣叫苦之聲。正這時候,只見一個穿着素淡的小姑娘走了進來,這些人雖然沒人與她說過話,卻都認得她就是幾日前新來的那個叫蓁蓁的丫頭。
楊蓁一聲不響地走到一個鼓瑟樂工跟前,開口道:“師傅,勞您把這瑟豎起來試試。”
八個鼓瑟樂工雖然找不到毛病所在,但都服氣聶韶舞的耳力,也便都在疑心是自己的琴出了毛病。那樂工聽楊蓁如此道,便依言從琴架上搬下錦瑟豎在了地上。
只聽哐啷啷地一連串輕響,一枚銅錢自錦瑟底部的琴孔掉了出來,原來這便是問題所在。
眾樂工齊齊發出一陣唏噓讚歎,那樂工笑道:“小姑娘你好生厲害,這副耳力,除了韶舞大人之外,我這輩子都未見過!”
聶韶舞冷眼看着,這時也走來了跟前,樂工見狀連忙告了罪,將錦瑟擺好。
楊蓁向聶韶舞施了禮:“見過韶舞大人。”
聶韶舞打量着她道:“你就是那個叫蓁蓁的?”
“是。”
聶韶舞轉向旁邊一個樂工道:“今日排練之後,你過去與張克錦說一聲,將這丫頭調來我手下,以後專司調琴。都坐穩當了,咱們再把《飛龍引》排上兩遍!”
接下來她便回去前面繼續排練,一個字都沒再對楊蓁多說,可眾位樂工卻紛紛朝楊蓁投來又是佩服又是羨慕的目光。
楊蓁暗暗鬆了口氣。聶韶舞在教坊司的權柄地位比張克錦也不遑多讓,而且又身為女子,若能得她庇護,境況定會安穩許多。
分辨樂音的耳力是種天賦,並非勤學苦練可以習得。當年父母俱在之時為楊蓁請了師父教習古琴,她對樂律的天生敏銳一直被師父讚嘆不已。
家破人亡以來,本以為這點本事再無用武之地,卻想不到再次用上的時候,竟是在教坊司。
離開樂廳的時候,楊蓁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端起門外的木盆正要走,她就留意到不遠處站着的一個男人正在望着她。
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紀,一身邋遢骯髒的綠衣,半臉亂蓬蓬的鬍子。他看向楊蓁的神情並不像餘人那樣色眯眯的,而是臉色木然,眼神陰冷。
這已經是楊蓁至少第三回發現他瞪着自己,她向月姐和趙槐他們都打聽過,知道這人名叫葛六,擔著一個比段梁稍大的小官——徘長。
她猜不透葛六對她打着什麼主意,只知道被他這般瞪視着,比被那些色鬼涎着臉窺伺還要毛骨悚然。一看見葛六又在看她,楊蓁忙不迭地端盆就走。
想不到慌張之下,剛一轉身便迎面撞在了一人身上。
“哎呦!”一個脆生生的女子聲音驚呼出來。
楊蓁連忙退步道歉:“對不住,是我走得莽撞了。”
面前是兩個女子,被她撞的這個與她年紀相仿,也是十五六歲,身形高挑纖細,穿着一身艷麗的桃花紋褙子,下配紫羅蘭色羅裙,黑髮斜綰墮馬髻,簪着一支珠光閃耀的金花,臉上薄施脂粉,眉眼如畫,麗質天生,一雙妙目正端詳着楊蓁。
旁邊的一個年紀小着兩三歲,容貌與穿戴都平平無奇,一看就是個做雜役的小丫頭,這時正拽着那個美貌女孩的衣袖笑道:“你看我就說吧,她若是打扮起來,樣貌怕是還在你之上呢。”
楊蓁心頭微顫,情知但凡女子,尤其是相貌過人的女子,幾乎全都受不了被人鄙薄容貌,這小姑娘的話簡直就是明晃晃地煽風點火。
她忙道:“姑娘說得哪裏話,這位姐姐容貌過人,簡直天仙一般,哪裏是我能相比的?”
那美貌女孩聽了那小丫頭的話本也沒露出什麼不悅之色,一聽她這話更是噗嗤一笑:“聽說你們耿家當年也是大富大貴之家,你這大家閨秀出身的女子竟還如此會說話,倒也少見。”
又上下看了看她,“翠兒也沒說錯,你若是換下這身衣裳,好好打扮一番,說不定真要比我好看。”
楊蓁不期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干愣着不知如何應答。
那女孩子朝樂廳里瞟了一眼,抬手攜住楊蓁的手臂,硬拉着她往一旁走了幾步,低聲道:“聶韶舞一向待人嚴苛,動不動就非打即罵的,你惹上她做什麼?將來在她手底下做事,有你的苦頭吃。”
她動作語氣都分外親熱,宛然已當楊蓁是個摯友一般,楊蓁更是無言以對。
那女孩看着她又是掩口一笑:“我的模樣很嚇人是怎地?我叫畫屏,是隔壁流芳苑來的。這幾日聽見好多人議論你,便來看看你。”
“流芳苑”就是隔壁直接隸屬教坊司的官辦青樓,楊蓁一聽她報出這個地名就更加呆若木雞。
面前這女孩子竟是她平生所見的頭一個妓.女,而且她說起自己的身份,竟然沒有一丁點的自卑自慚,彷彿只是在說自己家住哪村哪店一般平常。
另外,她雖然裝扮稍顯艷俗,人卻顯得清靈純真,沒有半點想像中該有的媚態。原來風塵女子就是這樣的么?
畫屏看她發獃,似乎也未多想,只是好笑,又欠身細細看她:“哎,你這頭髮是天生得這麼黑,還是用桂花油養好的?我這十來年用的桂花油,怕是有好幾罈子了,頭髮卻還是又稀又黃,簡直無法見人。”
楊蓁終於被她的純真質樸給逗笑了,懇切答道:“我沒用過桂花油,是天生這樣的。你的頭髮也很好看吶,要是這樣都無法見人,那外頭的女子怕是都不敢見人了。”
畫屏被她贊的喜上眉梢,撫着雲鬢道:“你也如此說,看來倒是真的。”
一旁的小丫頭翠兒撇嘴道:“人家說的是客套話罷了,偏你這麼愛當真。”
“去!”畫屏瞪她一眼,再轉向楊蓁又是一臉春花般的笑容,“下月初一是我掛牌梳攏的日子,你也過來捧個人場吧。”
“梳……攏?”楊蓁一愕。
所謂掛牌梳櫳,就是青樓妓館為精心培養好的新姑娘推出見客的儀式。屆時會有恩客們當場競價,出價最高者可成為新姑娘的初夜郎君。
畫屏既然尚未梳攏,也便還是個未曾接客的清倌,怪不得還不見半點媚態了。
楊蓁所不解的是:她怎會說起掛牌梳櫳來毫不抵觸,甚至還當那是個好日子,有所期待似的?難道她不知道自那時起,她便要過上生張熟李的賣笑生涯?
“怎麼,”畫屏忽閃着一雙大眼,“你不懂梳攏是何意思?”
楊蓁實在好奇得厲害,又見她為人爽利可親,便斟酌着字句道:“你當梳攏是件好事?你……不怕么?”
畫屏怔了怔,又嗤地笑了出來,右手搖起輕羅小扇:“你是好人家來的,說起這事自是要怕了。我可是在五歲時便被賣進教坊來了,十年前便對自己要走的這條道心知肚明,還能有何可怕的?這回若能趁着梳攏的機會博個好彩頭,闖出名聲,便是於我最好的出路,將來也不愁遇見個達官貴人贖我出去,做個大戶人家的姨奶奶。倒是你,”
她伸手託了托楊蓁抱着的大木盆,輕鎖眉心,似是替楊蓁憂慮,“不論是做漿洗,還是調琴,都是一輩子難有出路的活計。哎,初一那天你一定要來啊,將來我若是攀上了達官貴人,也叫他贖你出來!”
說著熱絡地拍了拍楊蓁的肩,畫屏便與翠兒攜着手走了,一路還嘰嘰呱呱地說笑着,那爛漫快活的勁頭,與外面自由的小丫頭們全無兩樣。
楊蓁目送她們走遠,不禁暗暗感嘆:真是各人自有各活法。
想起月姐,她心裏又是溫暖又是酸澀——在這種腌臢地界裏,竟然也會遇見這些熱心純善的人們,當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