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原來結了許多仇
步安將信紙揉作一團捏在掌心,邁過院門踏上冷冷清清的阜平街。
身後院門內,晴山與蔓秋裹着單薄的秋衣並肩而立。
天色不過微明,晨霧尚未散盡,腳下的青石板像淋過雨的鵝卵石般濕滑,沿牆開鑿的暗渠里有潺潺流淌的水聲,方才送信之人早跑得無影無蹤,薄霧繚繞中,是幾扇半開半掩的院門,幾個倚牆而立的人影,幾張平靜而篤定的面孔——正是幾位等着上路的七司統領。
“爺……怎麼說?”洛輕亭頭一個沉不住氣,大約是很久沒見過步安神情凝重的模樣,因此知道出了事了。
“跟弟兄們說一聲,暫時先不走了,都準備準備,七月十五隨我去天姥山。”步安說完這句便扭頭走回了院中。
心娘在他身後掩上院門的時候,原本站在各自院門外的幾位統領也都退了回去。不久晨光灑落,街上漸漸有了人聲,像無數個普普通通的清晨一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
“妖鬼皆在山中,七月十五來取……”後院書房裏,晴山看一眼皺巴巴的信紙,又抬頭看一眼站在窗前的步安的背影,這短短十二字彷彿一句偈子,語意模糊像在打啞謎,可其中所指放在一起,又似乎全都說明白了。
素素是妖,這在七司已是大夥心照不宣的秘密;至於鬼,當然是公子的貼身鬼仆;而七月十五恰是天姥山英雄大會的日子……如此一來,山是哪座山,也毋庸諱言了。
然而天姥書院為何要來這麼一出,晴山卻實在想不通:“只因公子妖鬼傍身,書院便要興師問罪嗎?”
“姐姐有所不知,天姥書院這是要借問罪公子,來對付我杭州宋家……”蔓秋故意只說書院,不提屠家,是因為晴山與屠家關係特殊。
晴山一點就透,心中頓生憤懣,蹙眉道:“公子行得正坐得直,天姥書院要拿什麼來問罪?”
步安哂然一笑,心說這大概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最近一年裏,他幾乎像走鋼絲一般,行走在善惡邊界,哪裏談得上行得正坐得直。
他正要自曝其短,不料蔓秋也義憤填膺道:“欲加其罪,何患無辭……”
面對正義感爆棚的兩位“准媳婦”,步安也不好再自謙,於是輕咳一聲道:“沒錯,是得先搞明白,書院到底準備些什麼黑材料……”
“黑材料?”晴山與蔓秋幾乎同時看過來。
“拿來抹黑我的材料……唔……我的意思是……人證物證……”步安想起去年蘭亭夏集上被兩位師伯詰難時的情景,心說跟那回相比,這一趟恐怕是暴風驟雨。
宋蔓秋點點頭,慎重道:“公子這兩年可有仇家?”
晴山想了想道:“似乎並未與人結仇……”
“怎麼沒有?”步安大搖其頭:“遠的不說,就單單越州城裏,就有公孫龐那老小子,還有廚子道姑一葉渡江一干人等;還有步鴻軒老賊的小兒子步緯平,聽說充軍去了……對了,青龍鎮上的步氏一族,全跟我有仇……”
聽他如數家珍般羅列仇家,晴山不禁聽得咋舌,其中有些她是知道的,只是一時記不得,另一些卻聞所未聞……這麼聽了一會兒,她才喃喃低語道:“怎麼結了這麼多仇?”
宋蔓秋也一臉愕然地看向步安:“公子原來落了不少把柄在別人手裏啊?”
步安翻翻白眼,心說你們倆當我是白蓮花嗎,又笑着往回找補道:“也不都是仇家,有些只是有過節罷了。”
“公子還是小心些為妙。能將素素捉了去,天姥書院必是下足了本錢……”晴山正色道。
步安聞言微一挑眉,知道晴山所言不虛,素素的真實實力就連步安自己也鬧不清——換句話說,除非使了陰招拐騙素素,要不然天姥書院便沒有表面上顯露得那麼魚腩。
蔓秋也覺得事情非同尋常,提議說,既然天姥書院已經張好了網,公子還是不要隻身犯險,不如與她爹爹和祖父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在她看來,宋家原本就沒有爭霸之心,不如藉此機會,與天姥書院說說明白,若能因此平息一場無端是非,便正好還些人情。
步安沉吟半晌,搖頭道:“七月十五,天姥山英雄咸集,屆時是非曲直總有公論,倒也不必擔心……”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並非如此篤定,只是天姥書院與他之間,畢竟還有一份特殊的情誼在,假如今日要藉助宋家來局中調解,那這份情誼便蕩然無存了。
宋蔓秋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勸,小聲遺憾道:“可惜鄧小閑與惠圓大師不在……”
“即便和尚道士不在,七司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越州地界是天姥書院說了算,還是鬼捕七司說了算……”晴山忽然淡淡一笑:“可不好說。”
宋蔓秋聞言一驚,沒想到平日裏溫婉恬靜的晴山,竟還有如此意氣風發的一面,心下雖然佩服她這份豪情,卻也覺得她有些託大:天姥書院終歸是有底蘊的,豈是小小七司所能比擬。
接着幾天,步安便在阜平街上安心住着,偶爾派些人手在越州城附近走動。
各處趕來越州,參加七月十五天姥山英雄會的修行人,凡是到訪七司的,他也不再躲着,盡量抽出些時間見上一見。
流離落魄、居無定所的汪鶴汪大人,也得了七司的接濟,在與阜平街相隔不遠的早市擺了個餅攤兒,步安甚至親自給他的小攤兒題了“古道熱腸”四字。
看着這位曾經春風得意的汪大人,如今老老實實地守着冒熱氣的餅攤兒,和尋常百姓一樣為了在這邪月當頭的亂世里活下去而掙扎,步安嗟嘆之餘,也不免想到,過去一兩個月的江南大地上,一場悄無聲息的變革,不知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而這場改變才剛剛開始,如同大戲即將開演,緩緩拉開的溫情幕布后,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