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師兄師姐捉鬼忙
春夜裏微風習習,吹得燈籠輕晃、人影飄搖,酒菜香氣溢滿了空蕩蕩的街面。
祝修齊喝得面色微醺,樓心悅卻仍舊笑意盈盈地端酒給他,兩人輕聲說了幾句悄悄話,祝修齊就接過酒杯一口喝掉。
方菲兒大馬金刀獨佔一條長凳,談笑無忌;宋青一隻腳架在了長凳上,身子搖搖晃晃,神情愜意之極;素素打了個飽嗝,眼睛半睜半閉,在和瞌睡蟲打架。
此情此景,步安也心情愉快,把什麼離經叛道、囊中羞澀之類的破事全部拋到了腦後。
方菲兒突然提議:“步師弟,今夜我們藉著捉鬼的酒席,算是為修齊師兄送行,都說你三步成詩,不如為師兄寫一首送行詩吧。”
步安搖搖頭笑道:“早說了我沒有詩才,再說今夜不是送行夜……”他朝桌對面的一對玉人努了努嘴道:“而是定情夜。這酒嘛,我也是當喜酒來喝的。”
樓心悅被他說的面色微紅,祝修齊卻大方道:“那步師弟就更應該作詩一首了。”
步安支肘在桌面上,笑吟吟擺手:“情情愛愛的詩詞全都凄苦,不適合用在這裏。”
方菲兒不屈不撓地說道:“情到深處才凄苦,步師弟直管寫來,越苦越好,修齊師兄可不會介意。”
步安又使出了太極功夫,任憑他們怎麼說,反正就是寫不出。
正推諉着,祝修齊突然面色一正,道:“來了。”
步安順着他的目視方向,看見街旁河面上泛起了一層薄霧,黑沉沉的河水裏,有個白乎乎的人影正攀着河灘旁的石階往上爬。那白影身上沾着淤泥,手腳軀幹和披散的頭髮不斷往下滴水,臉上模糊一片,分明沒有五官。
步安看得頭皮發麻,徹骨的涼意兜頭衝下,酒意頓時消散一空,再看遠處河面,似乎也鬼影瞳瞳,像是隨時都會有惡鬼爬上岸來。
祝修齊抄起擱在桌旁的長弓,語氣鎮靜地喊道:“大家別慌!宋青和菲兒看住我身後,步安為你心悅師姐收拾備筆!”說著便以極快的速度射出一箭。
“砰!”
堪堪爬到岸上的女鬼發出“啊……”的一聲尖厲慘叫,碎成無數白點,飄散在白霧中。
眾人隨着祝修齊的命令動了起來。宋青抽出竹笛,和方菲兒一起站到了祝修齊的身後,盯着另一側的街面;步安和素素一起,手忙腳亂地幫着樓心悅收拾桌上狼藉的碟盞。
等到樓心悅擺開文房四寶,開始研墨的時候,步安抽空往身後看,只見街旁河面上已經飄起濃重的白霧,霧氣被血色月光照着,顯得陰森可怖,五六個鬼影從這霧中現身出來,異常艱難地往濕滑的河岸上爬。
祝修齊見樓心悅準備妥當,高聲道:“步師弟到我身後來!”
步安知道他是要保護自己,趕緊拽着素素跑過去,站到了祝修齊和方菲兒中間。他看着河面上白霧漸升,只覺得周圍空氣驟然寒冷,耳邊風聲也變得凄厲起來。
這時,樓心悅突然“唰”的一聲攤開一卷宣紙,像冬眠中悠然蘇醒的小獸,又或是枝頭瞬間綻放的花苞,整個人從溫婉內斂的狀態舒展開,揮斥方遒般提筆蘸墨,一氣呵成地在宣紙上劃出一橫。
步安能夠感覺到,隨着樓心悅這一橫劃出,周圍出現了奇怪的氣場,彷彿在空氣中丟入一枚石子,有看不見的波紋蕩漾開來!
樓心悅筆隨腕動,筆筆都帶着極致舒展的氣勢和與之相反的內斂勁道。白色宣紙上赫然寫下的,是一尺見方的草書“破”字,字跡毫無尋常女子的娟秀感,反而瀟瀟洒灑,氣勢磅礴。
步安看得神迷,心想自己就算能夠臨摹到這個字的形,也絕難模仿到這字的神韻,至於樓心悅書寫這個“破”字時,腰肩臂腕提沉推轉之中,所蘊含的氣勢和美感,更是令他望塵莫及。
樓心悅寫完這字,又從奔放舒展的狀態收攏原樣,柔聲道:“菲兒助我。”
話音剛落,她面前桌上的宣紙便“呼”的一聲飛了出去,射向不遠處爬上了岸的惡鬼,墨汁未乾的“破”字在迷離的緋紅夜色中拖出一道素雅的光影,即將接觸到惡鬼的剎那,“啪”的一聲,連帶着整張宣紙和那惡鬼的身軀,一同崩成無數碎片。
方菲兒站在步安身旁,揮手甩袖如同舞蹈,每一次都憑空帶飛樓心悅面前的一張宣紙,紙上張張都印着“破”字,只是漸漸變淡,十幾頁過後,字跡才完全消失。
步安看着這些宣紙無一例外地擊碎鬼影,倒抽一口涼氣,心道:“筆力一下子浸透十幾頁宣紙,豈止是力透紙背所能形容的?!”
樓心悅趁着方菲兒施展術藝將十幾張宣紙射出的功夫歇了一會兒,這時再度提筆,筆尖蘸飽了墨汁,朝空白宣紙點下,接着一點一橫折,橫豎橫撇捺,寫下一個楷書“定”字。
“砰!”
祝修齊引弓而射,突然綳直的弓弦仍舊震動着,在步安身前發出“嗡嗡嗡……”的餘音。
一個抓住樓心悅寫字空隙,爬到了街面上,正晃晃悠悠站直起來的白色鬼影,被祝修齊的靈箭射中,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彷彿火焰迅速燃燒般“呼”的一聲崩散消解,化作無數淡紅色微末,飛揚在長街上,繼而消失無蹤。
步安看着樓心悅、方菲兒和祝修齊三人配合無間,既驚嘆又欽佩,想着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這些本事,突然覺得腿上一緊,低頭去看,只見素素蜷縮着身子,緊緊地抱着他的大腿。
這貓妖實在太沒用,碰到危險只知道抱大腿也就算了,連哪條大腿值得抱都搞不明白。步安翻了翻白眼,本來還對素素的能力懷有一絲期望,現在算是徹底落空了。
正失望間,他突然聽見宋青大喊“修齊師兄!這邊也有!”趕緊扭頭去看,只見另一側街面上,十幾個染着血色月光的惡鬼也在往岸上爬,其中一個甚至能夠看清五官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