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朝堂爭辨
九月下旬,大宋太皇太后高氏病逝於大宋皇宮崇慶殿內。這位大宋國的實際掌權者,於神宗駕崩后因新登基的哲宗趙煦年幼,以太皇太后之資垂簾聽政。執政九年間,廉潔自奉,處事公正,朝政清明,有女中堯舜之稱。終年六十二歲,謚號為宣仁聖烈皇后。
高氏一死,趙煦親政。他其實已做了九年的皇帝,只不過九年來這皇帝卻是有名無實,大權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的皇帝。
他被高氏壓抑的久了,心中對於這位祖母甚是逆反。凡是高氏堅持的,他必定反對;反是其反對的,他必要堅持。高氏執政期間,“以復祖宗法度為先務,盡行仁宗之政”,起用保守派大臣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范純仁等,廢除了神宗和王安石推行的新法。趙煦這一親政,便即要復行新法。
沈醉還記得原著上寫道趙煦親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禮部尚書蘇軾貶去做定州知府。果然太皇太后駕崩沒幾日,趙煦與他在內書閣議事之時便提及了貶斥蘇軾之事。
沈醉與蘇軾的關係雖不算多麼深厚,但平時卻也常有來往。有時去向蘇軾求字之時,人家蘇軾也是答應的爽快。且蘇軾也是他向來比較敬仰的大文豪、大詞人,因此卻是在趙煦面前力保蘇軾。
趙煦道:“不瞞師父,我就是不愛瞧這蘇大鬍子。不過師父你既一力保他,瞧師父面子上,這事便就罷了。”
沈醉拱手謝過,道:“蘇軾文名滿天下,在天下文人士子中甚有影響。皇上若貶斥了他,卻不免對皇上的聲名有些損傷。此時皇上剛剛親政,需在天下百姓心中豎立一個好的形象。”
趙煦點頭道:“這倒也是。我有些沒想到,卻是師父想的周全。”稍頓了下,不等沈醉接話,問道:“不知師父對於王安石的新法有何看法?”
沈醉並不是專修歷史的,關於王安石變法這段只在中學歷史課本上學過,只是中學歷史課本上寫的並不甚詳細,而且到現在他也忘的差不多了,所以知之不多。倒是還隱約記得當時課本上對於王安石的變法是褒獎的,只不過最後失敗了。卻是最近幾日來,有不少朝中官員提及,議論紛紛,他在旁聽到,倒比當時課本上知道的詳細了一些。只是沒想到趙煦會來問他,略皺了皺眉,道:“變法圖強,乃是好事。王安石這人,有學問有才幹有抱負,用心也是為國為民。只是臣卻覺得,他有些太理想化了一些,而且推行新法的手段也過於激烈了一些。雖然從新法的條目上和政策上來看是合理的,但他卻妄想在幾年之內便要解決積壓了上百年的弊端,無疑是不切實際的。”
“正是‘欲速則不達’,而他在實施上又過於強行化、激烈化了一些,再加上用人不當,所以最終導致了失敗。其實除王安石等寥寥幾人外,新黨中大多是些鑽營投機之輩,只是想藉著新法之名而謀私。哪裏有什麼堅定變法,富國強兵的信。我知道皇上想要繼承先皇之志,推行新法,但定要吸取王安石的教訓,當徐徐圖之,任人用人也需謹慎選擇。便如久病之人,不可用藥過猛,當緩緩調治。更當選用良藥,不可讓假次充之,良方也需用良藥。”
趙煦似在咀嚼沈醉的話,好一會兒後方才道:“師父說的是!”…Wap.1k.Cn
沈醉今日已教過了趙煦武藝,又與趙煦說了幾句話后,便即告辭退出。
這時朝中執政,都是太皇太後任用的舊臣,都是反對新法之人。先有翰林學士范祖禹上奏,說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為心,罷王安石、呂惠卿新法而行祖宗舊政,故社稷危而復安,人心離而復事。乃至遼主亦與宰相方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邊吏約束,無生事。’陛下觀敵國之情如此,則中國人心可知。今陛下親理萬機,小人必欲有所動搖,而懷利者亦皆觀望。臣願陛下祖宗之艱難,先太皇太后之勤勞,痛心疾首,以聽用小人為刻骨之戒,守天佑之政,當堅如金石,重如山嶽,使中外一心,歸於至正,則天下幸甚!”
趙煦越看越怒,把奏章往案上一拋,說道:“‘痛心疾首,以聽用小人為刻骨之戒’,這兩句話說得不錯。但不知誰是君子,誰是小人?”說著雙目炯炯,凝視范祖禹。
范祖禹磕頭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聽政之初,中外臣民上書者以萬數,都說政令不便,害苦百姓。太皇太后順依天下民心,遂改其法,作法之人既有罪則逐,陛下與太皇太后亦順民心而逐之。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趙煦冷笑一聲,大聲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我又有什麼干係?”說罷拂袖退朝。
數日後視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寧之初,王安石、呂惠卿造立三新法,悉變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誤國。勛舊之臣屏棄不用,忠正之士相繼遠引。又用兵開邊,結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趙煦看到這裏,怒氣漸盛,心道:“你罵的是王安石、呂惠卿,其實還不是在罵我父皇?”又看下去:“蔡確連起大獄,王韶創取煦河,章惇開五溪,沈起擾交管,沈括等興造西事,兵民死傷者不下二十萬。先帝臨朝悼悔,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趙煦越看越怒,跳過了幾行,見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亂,賴陛下與太皇太後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懸……”趙煦看到此處,再也難以忍耐,一拍龍案,站起身來。
趙煦這時年方一十八歲,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銳氣,在朝廷上突然大發脾氣,群臣無不失色,只聽他厲聲說道:“范祖禹,你這奏章如此說,那不是惡言誹謗先帝么?”范祖禹連連磕頭,說道:“陛下明鑒,微臣萬萬不敢。”
趙煦初操大權,見群臣駭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氣便消,臉上卻仍是裝着一副兇相,大聲道:“先帝以天縱之才,行大有為之志,正要削平蠻夷,統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駕,朕紹述先帝遺志,有何不妥?你們卻嘮嘮叨叨的舌噪不休,反來說先帝變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閃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凜然有威,正是宰相蘇轍。趙煦心下不喜,心道:“這人是蘇大鬍子的弟弟,兩兄弟狼狽為奸,狗嘴裏定然吐不出象牙。”只聽蘇轍說道:“陛下明察,先帝有眾多設施,遠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終身不受尊號。臣下上章歌頌功德,先帝總是謙而不受。至於政事有所失當,卻是哪一朝沒有錯失?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此前人之孝也。”
趙煦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什麼叫做‘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
蘇轍道:“比方說漢武帝吧。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搶奪百姓的利源財物,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武帝崩駕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
沈醉在現代時正好看過一部專講漢武帝的電視劇,對漢武帝的雄才偉略,北擊匈奴之舉甚是佩服。聽蘇轍說漢武帝“外事四夷”不對,心中甚是不服,出班反駁道:“蘇大人此言差矣。漢武旁雄才偉略,舉傾國之力,擊潰匈奴,安定邊患,這才保得後世子孫平穩之治。若非武帝一舉安定邊患,打得匈奴無還手之力,豈容有昭帝安穩之治。單是匈奴連年犯境,邊患不斷,便會不斷消耗國力。正是武帝一舉定匈奴,漢室乃定。豈是昭帝罷去煩苛之舉,就能安定漢室江山,保后室子孫之安?”…Www.1k.Cn
又道:“當日漢之匈奴之患,可比今日我宋之遼夏。先帝胸懷大志,立志削平蠻夷,正是要學武帝一般一舉而定,以保我等後代子孫永不受邊患之亂,享受太平盛世。便是舉傾國之力,也在所不惜。先帝此志此心,我等正要心懷感激敬佩。蘇大人卻來言先帝的不是,不知是何道理?”
趙煦聽得沈醉反駁蘇轍之言,不禁心中大慰,喜形於色,拍案叫道:“說的好!”看了沈醉一眼,心中道:“還是師父知我。”轉眼直視着蘇轍,看他如何做答。
蘇轍很想要反駁沈醉的這番話,但細細思之,卻覺沈醉這番話也是大有道理。只是他本意並不在此,不是要與沈醉爭論漢武帝如何。而是要藉此向趙煦勸諫,不可復行神宗時的變法。偏偏沈醉斷章取義,與他來爭論漢武帝的功過。又說他言神宗的不是,拿話頂他,他若反駁,豈非認了自己就是在說神宗的不是。雖心中當真認為神宗有錯,卻也不敢在趙煦面前照直說出。當下只向趙煦拱手道:“臣心中,並無半點對先帝的不敬,請陛下明鑒!”
一個白髮飄然的大臣越眾而發,卻是范純仁,也替蘇轍說話道:“陛下休怒。蘇轍言語或有失當,卻是一片忠君愛國的美意,還請陛下不要罪責。”
趙煦擺手讓他二人退下,沈醉也跟着站回原班。神宗是否懷着想要一舉平定遼夏,永結後患的心思,趙煦並不知道,卻是被沈醉一番話說的心懷激蕩。心中想道:“我若是也能一舉而滅遼夏,讓後世子孫能永享太平,豈非是一件大大的功績。怕是太祖太宗,也比不上。”這樣一想,心中更加激蕩,只覺豪氣衝天,起身斜睨了下面群臣一眼,道:“朕當繼承先帝之志,發傾國之力,有生之年,要一舉而滅遼夏,讓後世子孫,得能永享太平!”
話剛說完,蘇轍卻又不知死地站了出來,叫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呀,陛下!兵凶戰危,戰事一起,生靈塗炭,到時受苦的可是天下黎民百姓。為天下百姓計,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煦本待自己說完后,會受到群臣的膜拜稱讚,卻不想蘇轍又偏偏出來反對。心中大怒,冷哼一聲,正要發作。沈醉又適時而出,向蘇轍道:“蘇大人此言又錯了……”1K小說網…
蘇轍見沈醉又出來反駁,也是惹翻了脾氣,不等沈醉後面再說,便轉眼向沈醉質問道:“蘇某此議何錯之有?”
沈醉卻是好整以暇道:“蘇大人說兵凶戰危那是沒錯,戰事一起,百姓受苦,那也沒錯。但蘇大人不當只為天下百姓考慮,還當為這天下百姓的後世子子孫孫考慮,為我大宋的未來考慮。遼國、西夏蠻夷之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時時刻刻都在想着侵佔我大宋國土,俘我百姓,奪我財富。自我大宋立國以來,邊境之患,便從未斷過。我大宋投入到邊境戰事的財力、人力不知有多少。蠻夷不滅,我大宋代代相傳,代代有此之患,卻不知還要投入多少。”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皇上有此大志,我等若能助皇上在有生之年一舉而滅遼夏,我大宋後世便可永不受此患,便可節省下不知多少財力、人力。天下百姓吃苦受累、流血犧牲的是這一代,但受益的卻是下一代下下代的後世子孫。他們不會再為此而吃苦受累、流血犧牲,不會再為永不休止的戰事而擔憂。若想天下永無戰事,便需天下一統,讓整個天下納入一個強有力的政權中。”
“我們做臣子的不能只想着自己,只想着眼前。但想着沒有戰事,安安穩穩地拿着俸祿過着太平日子。居安思危,我們當將目光放長遠。不但要為自己考慮,還要為自己的後世子孫考慮。我們大宋在發展富強,人家遼國、西夏也不會止步不前。等到他們強大了,不等我們來打,他們便必定會打過來。到時,我們大宋便危矣!”
“可能有些人會想咱們大宋土地富庶,人丁眾多,遠勝遼國十倍,只要沒有征戰,再過十年、二十年,咱們更加富足。遼人悍勇好鬥,只須咱們嚴守邊境,他部落之內必定會自傷殘殺,一次又一次地打下來,自能元氣大傷。我只能說這等固步自封、不思進取的想法大錯特錯,等待着敵人自取滅亡那是毫不現實的,主動權應當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且便是遼人自己滅亡了又如何,說不定又會出現一個新的蠻夷之邦取代他們。千百年來便是如此,從秦漢的匈奴,魏晉的五胡,到隋唐時的突厥,再到現時的契丹、党項。無論哪一個都曾強盛一時,都會眼紅我中國的富饒,騎着戰馬劫掠我們的財富,搶佔我們的土地,殺戳我們的子民。不將他們永遠滅絕,我們便會永無寧日。”
“我泱泱大國,每年卻需向蠻夷遼邦納貢歲幣金帛,但凡還有一絲血性的大宋兒郎便不能忍受此辱。”他說到此處,面向殿上趙煦,重重抱拳一禮,道:“陛下,臣願領一支兵馬,身先士卒,一馬當先,為我大宋百姓千千萬萬的子孫後代,為我大宋的未來,為我大宋能得傳萬世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