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 鳳兮鳳兮,鳳棲梧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了謝盈塵對柳歡宴的稱呼
柳歡宴,小字鳳皇。
鳳棲梧者得天下。
柳歡宴十八歲出道的時候,除了伴隨這句看似會給他帶來潑天大禍的預言以外,整個人就是白紙一張。無來歷、無家世、無師承,完完全全的“三無”人士。
然而,“鳳棲梧者得天下”,這句神秘的預言有着太強大的力量,柳歡宴隱於京郊外十五里的神京觀,卻自有抱着各種各樣目的人紛紛尋故往見使那冷落道觀門庭若市,見完面后,卻都覺得,這句話未必是誇大。
先這個人具有絕世之容顏,美到什麼程度,以言語來形容是很貧乏的,只是當有一次他那總是生病而藏於深閨的孿生妹妹柳歡顏偶而露面,就被捧為與京城最出眾的梁雲羅並肩,號稱“雙絕”。這樣一付絕世姿容分毫不錯地生在孿生哥哥的臉上,可想而知是怎樣的顛倒眾生。
其次,他有絕世之才華。當時的六皇子穆泓心懷不忿以牛車運百卷經史與之辯,三日三夜,雙眼懸兩大黑圈出之而長嘆,誓終生不再講學。而十二皇子穆瀟因為這句傳言有禍於皇室,奉母后命持劍來殲,長談之後兩人攜手出門相顧而笑,十二皇子從此呼友為師,執禮甚恭。
僅僅一年以後這位白身公子柳歡宴便娶了謝閣老之女謝盈塵為妻,在謝閣老、十二皇子,還有吏部梁尚書齊齊保薦之下,柳歡宴出仕為蘭台御史大夫。雖然只是個清流官,但柳歡宴的權勢已沒人小看。皇帝很愛召他長談,多次厚賜,各位皇子更是爭相討好,滿京城盛宴歡聚片刻不停,柳歡宴來者不拒,一概相處甚歡。
本朝皇子眾多,太子卻因病早夭,其後多年未立儲君。其中十二皇子穆瀟、四皇子穆澈,看起來都很有希望。穆瀟是皇后所生,性情溫和才華出眾,一向得到帝后歡心,唯一缺點是他在眾皇子中年齡是屬於偏小的。而穆澈軍功極盛,名望出眾,他母親萬貴妃在宮中地位僅次皇后。同時,韶王穆瀟、定王穆澈,也是最早受封親王。不過在最近的兩年,由於穆瀟已漸長成,帝后之心漸顯天下,穆澈與之頗為交好,不知道是否自知鬥不過這個集父母寵愛於一身的弟弟,從而向其靠攏。而當柳歡宴也明顯表示出與韶王非同一般的交情之後,天下認定韶王為主的說法甚至已不僅偷偷流傳於坊間。
在今帝登位之前,沒有人看好六皇子穆泓。這位皇子唯一最出名的事件還是那次牛車百卷與柳歡宴長辯三日,由此事方知六皇子才學不錯。除此之外他極不得意,更不出眾,他的母親宮女出身,一夕歡情后再未得幸,因子晉為良媛,在宮中全無地位可言,如非逢年過節,皇帝幾乎不記得有這個兒子。
直到最近這三個月,六皇子才挾驚天動地之勢而來,舉國震驚,風雲變色。
三月前十二皇子韶王大婚,穆泓闖入王府,出手連傷上百人,強擄韶王妃不果,在門外口口聲聲呼喚王妃小名以至喉間滴血,把皇帝氣得把這逆子強行捉回閉府三月。
然而在這本該是禁閉府中,思過不出的三個月中,他完成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永定、永安、永福三門嘩變,老皇崩,韶王退,定王逃,余近廿名皇子中死者過半,流血一夜中六皇子勝出,平伏兵變,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奉遺詔登基。
這場變故處處疑點,卻不要說在百官中、就連御史台都沒起過分激烈的反彈,只是皇帝一登基就把原來的宰相罷職而柳歡宴成為新一任輔,這個關鍵信息使人們嗅出某種味道:那位鳳皇倒底是棲在了哪家梧桐院。
“鳳棲梧者得天下。”雲淡風清的聲音,萬年不變的清和笑容,風姿絕俗的年輕丞相柳歡宴,向金盞內注入玉液,看向韶王,“當然是要鳳皇親自擇主者才能得天下,韶王你本就是傳說中的天下之主,鳳皇即使佐你得位,又算得上什麼能耐?”
韶王蓬頭垢面,絲毫不看他,眼見酒滿,拿起便是一飲而盡:“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你便舍我而棄他?”
柳歡宴眼裏含着微笑:“也不完全是,王爺天性柔善重情意,你對百姓而言是位很好的貴人,對妻子而言是位很好的良人,只是對天下,恐怕就不算是最合適的那一個了。”
“我知道。”韶王嘶啞道,抬起充滿血絲的兩隻眼睛,“我從來就知道。而且我也向她表示過,她和我一樣心思。你要是輔佐別人我一點都不怪你,可是我兄弟那樣多,難道只有那個人才是你能擇之主?只有那個人才宜得天下之位?”
柳歡宴不作聲,端起酒杯喝酒,他喝酒的姿態很文雅,小口小口地,但一點兒都不顯得小家子氣,這個人彷彿無論作什麼事,哪怕是他剛剛講過了那麼功利的話,都絲毫無損於他的形象。天空鋪陳了燦爛的晚霞,映在衣上間一絲絲一縷縷泛出奪目金色,美得極致,美得無瑕。
而韶王的眼睛越來越紅,已經燒乾最後一滴眼淚的他終於忍不住,低低地吼叫起來:“你也喜歡她不是嗎?雖然你從來不說,可是你瞞不了我,你喜歡她!為什麼要這樣害她?你明知道那個人一旦登基必定不會饒她,可你為什麼還是要這樣做?!就因為她選的是我、不是你,所以寧可下手毀掉她?!”
柳歡宴不動聲色地聽着,韶王語帶嘶啞連吼帶叫地講完這番話,柳歡宴剛好喝完最後一口酒,從從容容放下酒杯,從從容容答道:“王爺你錯了,我不會因為一個女人來選擇得天下的人。”
他起身,微揖一禮走開,走了有一段距離,聽到韶王在後面低沉如同詛咒的語音:“鳳皇既已擇主得天下,傳言中可沒說鳳皇還能佐主平天下,飛鳥盡良弓藏,那個人容不下你,丞相大人,我等着那一天。”
柳歡宴的背影只稍微一滯,又繼續邁着不變的步調向前走了。在門口,他和守衛得有些無所事事的一批禁軍微笑着打過招呼,這才登車回府。
丞相大人的府邸就是原來的吏部尚書府,這個府邸以上三代都是屬於梁家,是京城內最有名、歷史最久的豪宅,轉眼間風雲殆盡,流的流、死的死,這座百年豪邸換了主人,也在最短時間改掉了面貌。
這座位於朱雀大街之上的府邸原先豪華而威嚴,總是給人以“侯門一入深似海”的深瀚感覺,自打柳歡宴搬進這裏,這座充滿了富貴氣息的大宅院就變成了世外桃源,幽靜出塵。
其實沒有經過很大變更,尤其是謝盈塵現在行走於西園的玲瓏曲廊之內,抬頭觀看廊下所懸各色風燈鳥籠,更是由衷覺得一丁點兒變化也沒有。
不過,西園大概是柳歡宴唯一不願意作出任何改變的地方罷?
謝盈塵握緊手裏那件東西,微微有些烙手。
“夫人。”
柳歡宴滿臉雲淡風清的笑容,出現在她身邊,“天色已晚,何以獨自坐在風口?”
“相公回來了。”謝盈塵立刻站起來,微笑道,“因為今天無意中得到一位故人消息,心有所感,才過來走走,以至忘記時間。”
“關於雲羅?”
“看來相公已有預聞?”
“若不為她,夫人何至特意到西園?”
謝盈塵輕聲嘆了口氣:“相公你真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接着再猜猜我今天得到了她什麼消息呢?”
柳歡宴道:“無緣無故,我可真猜不到了。”
“梁姐姐未死。”
柳歡宴容色不變,連眉毛也沒動一動:“她死了。”
謝盈塵逼視他:“你這麼肯定?”
“金瓜擊頂,聖旨難違,韶王收了她的屍體。韶王同她三月夫妻,你不是以為,隨便拿個屍體來冒充,也能騙過他去?”
“為什麼不能?”謝盈塵不以為然道,“再說,當日韶王大婚,以聖上幾近瘋癲模樣來看,他真這麼捨得賜死梁姐姐?”
“既已富有天下,何愁女不可得?聖上他不是這般氣量窄小之人。”
謝盈塵吸了口冷氣:“梁姐姐倒底哪兒得罪了你,恨她入骨?”
柳歡宴笑道:“是聖上和她之間的事,怎扯到我身上了?”
“如果你想救,就一定能救她。”
柳歡宴緩聲道:“你不懂的,無關恨不恨,而是爭奪天下,註定會有被犧牲的人。梁雲羅僅是其中之一,自古以來,象她這種命運的人多如恆河星沙。”
“死在心愛之人手裏的女子,也多如恆河星沙?”
柳歡宴抬手,溫柔地替她擋了一陣晚風,道:“起風了,我們回房。”
“你看。”謝盈塵沒動,攤開一直緊攥的手掌。
一縷烏絲打成的同心結,圓圓的,銅片兒般大,於風中顫巍巍。
柳歡宴微微皺起眉頭,小心將之拈起,就着風燈的光仔細看了看。――這個年輕的相姿容美、丰儀絕,唯一的弱點,便是他的視力不夠好,光線一黯,幾乎是半個盲人一般。但即便是做盲人,也做得這般舉止優雅、高潔出塵,看着他凝神觀看的側臉,頓教謝盈塵心生嚮往,有學他一舉一動的衝動。
柳歡宴認真地看,同心結最中間的地方,打了個小小花形,看似簡單,實則複雜無比,這毫無疑問出於梁雲羅的手工。
“這是用頭打成的同心結,梁姐姐的一慣手法,能看得出來打得較為匆忙,相公你想必還是識得罷?”
“這裏哪裏來的?”
“我今天出門,才回的時候,皇宮裏的小太監悄悄遞給我的,說是此物主人求帶捎出,還說急等求取銀兩。”
柳歡宴眼色銳利了一些:“給了嗎?”
“沒有,”謝盈塵嘟起嘴,有點不滿,“既是指定給你的,我想有必要先讓相公你看一下,才能做決定。”
“很好,虧得夫人夠謹慎,避免一禍。”
“禍?”
“這件事背後有些什麼我會追查,你也不必向外人提。”柳歡宴隨手將同心結放入袖中,“夫人,我再同你講一遍,雲羅已死,你切勿存以僥倖心態,今後碰到此類奇奇怪怪人、遞來奇奇怪怪物,也不要再理。”
那個美貌、才學始終壓自己一頭的梁雲羅真的是死了嗎?謝盈塵與她從小相識、相嬉,雖說處處遜於她有時也不免氣惱,然而她死了,終究難免悵惘。怪只怪雲羅父親選錯了人,橫着心非要把她嫁給韶王還以為是為她擇了儲帝般趾高氣揚,而不象自己的父親,不顧俗見把她嫁給當時還是一介白身的柳歡宴。“鳳棲梧者得天下”,柳歡宴輔佐的那個人,會得到天下的話,那麼只要嫁給柳歡宴,謝家也就永遠不會失勢了吧?
短短兩年體現出謝閣老的決定是多麼英明,舉目全國上下,已沒有比得上她謝盈塵更有權勢的女子。
可是明智的背後是否后還隱藏着什麼?謝盈塵看向柳歡宴的背影,再低頭看着自己平坦一如出嫁前的小腹,目中悄然浮起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了謝盈塵對柳歡宴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