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 與人一心成大功
當夜皇帝本打算親審,但孤山老人什麼也沒肯說,自行服毒身亡,而柳歡宴是不待審訊便把他所了解的西昌情形和盤托出,對於通敵事實也供認不諱。
這對皇帝來說十分重要,柳歡宴明裡暗裏擁有不可思議的影響力,當夜若非他的親軍被驅散,原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出擊機會,但是如果不能夠明確定他的罪行,很容易挑起其他激變。戰前,皇帝最擔心的也就是這個,既然柳歡宴肯認罪,那是最好不過。
二天早上的濃霧,不止蔓延於郊野,甚至沒入城中,使得可見距離僅在三尺方圓。
這註定了是迷濛而人心惶惶的一天。
一方面,懸孤山老人以及浣紗頭顱示眾,曆數來歷與罪行,實際上能清楚看到這兩隻頭顱的人不多,可是浣紗身為柳歡宴多年的貼身侍婢,那是眾所周知,所以起到的震懾效果是在意料之中。皇帝同時命人不間斷宣讀柳歡宴的罪狀,那些與柳歡宴素日交往從密的文武官員即時被拿下,柳歡宴平時放在身邊最為親近的三千衛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擒下,為者立即暫,有些將和柳歡宴一起帶入京中審問后公訣,濃霧城中掀起腥風血雨,人人自危。可是也許因為罪證確鑿,也許是柳歡宴無法傳遞出什麼特別指令,也許是濃霧不但遮迷了雙眼也使人的行動遲鈍起來,皇帝暗中準備了多日的鎮壓血洗行動從頭至尾也不曾派上用場。除了那些必須拿下並斬決的人,皇帝也並非大開眾人所恐懼的殺戒,採取了力量分散的策略,將肯定是屬於柳歡宴的軍部拆開、分調,填入了全新血液,頒旨意繼往不咎寬大處理。在幾顆人頭落地與力量拆散的同時,人心,也就這麼很輕易地渙散開來。
濃霧中一條人影徘徊不去。
他當然就是復功而出的楚岫。
柳歡宴被重點看押,即使以他的本事,也無法人不知鬼不覺將其救出,興師動眾地鬧,肯定不是柳歡宴現在所希望的。
“臣又沒甚麼妻子兒女可以牽挂,就是有……也由不得臣了。”柳歡宴臨去的話就在耳邊,分明是對他講的,沒有妻子兒女,可柳歡穎,是柳歡宴最為牽挂的人,孤山老人言語中吐露出來,歡穎情勢非常危險,倘若稍一耽誤,不但柳歡穎,可能歐陽錚的性命也是難保。
他心裏雖是明白,可又怎麼放心離開?
直到聽說皇帝要回京以後才處置柳歡宴,暫無生命危險,才略微放心,趁濃霧穿出城去,前往尋找歐陽錚。
大霧之中,這一天皇帝在城中“肅清餘孽”,也命人在城頭上叫了好久,始終得不到任何回饋,好比唱一出沒有對手的人,總是無趣。派出的探子,又神秘失蹤。皇帝只得按捺下心思,等待雲散霧開的最佳時機。
次日有風,漸漸吹散濃霧,依稀可見營房如舊,可是出奇的冷清。皇帝漸感不詳,好容易等到下午,打探到確切的消息:歐陽錚已退兵!
已退兵!城中上下無不愕然,並且深感被騙的恥辱。圍城十日,大霧三天,可是不知道對方已然悄沒聲息地退兵!那營帳之前馬具宛然,旗杆高挑,各種忙碌的氣象猶在,從表面上,真是看不出有絲毫退兵的跡象。雖然是趁着濃霧行事,可數萬大軍不出半點聲息退個乾淨,期間皇帝依然不敢正面出戰緊閉城門,這個事實便若狠狠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使得皇帝屈辱、而憤怒。
站在城樓,唰的一箭射過去,射斷了耀武揚威的棋幟,心中燃燒的怒火久久不息。
皇帝先前打歐陽鎧,確實卓有成績,不過在面對歐陽錚時,他動搖了信心。先歐陽錚盛名太過響亮,而自己已經是大祁最後的希望,只能贏不能輸,只要稍微持久就勢將影響大到全國的士氣,其次他對於柳歡宴的戒心一日甚於一日,雖無肯定證據,但是他肯定和西昌乃至定王有關,柳歡宴手中握有的未明力量永遠是他最為戒懼的。正好遇着雲羅之事,他便假裝傷心過度而“不作為”,目的不在於能夠糊弄過柳歡宴,而在於等待另一件事情生。沒想到的是,那件事還沒傳出來,柳歡宴這邊卻出了意外狀況,一舉拿下久已深患的柳相,這本是值得高興的事,但是被歐陽錚突然擺了這麼一道,又把先前掙來的那點面子,全部丟光,怎不令他憤怒無比。
擺在他面前的是個兩難境況,歐陽錚既已退兵,他是追,還是不追?先前打歐陽鎧已得失地,尚有少許未能收回,因為擇定目前所駐的這個城鎮,易守難攻,本就是他故意選定的這裏,如果追下去,歐陽錚不可能是光退走啥也不幹,在沒有查到他的意圖之前,不可輕舉妄動。但是自打這個人來了以後,自己一仗也沒打,還讓他退的如此輕鬆,傳出去,恐於名聲有礙。
如何把對他不利的言論反過來,一向是柳歡宴所擅長的,可是身邊已經沒有柳歡宴。大臣們出了個主意,說是讓軍士巡邊呼喝歐陽錚害怕龍威主動撤軍,當即被皇帝啐回,着實不堪。還是皇帝自行想了個主意,讓軍中暗暗流傳一種說法,原來歐陽錚早已向東祁棄暗投明,退兵是一步,估計還有下文。
這個說法是不公開的,類似於流言一樣,滋生流傳得奇快無比,但始終不上枱面,其後即便再與歐陽錚作戰,皇帝可以表示對這個說聽從未聽聞,然而只在目下,卻是起到相當好振奮軍心的作用,況且歐陽家有先例,這個謠言十分容易讓人相信。
穩定軍心的同時,皇帝派出多路探子,探訪歐陽錚行蹤,使他迷惑的是,歐陽錚好象真的沒有再進攻的打算,這一退退得徹徹底底,一直退到了國境以外,彷彿再也沒有進攻打算,並且是拱手讓出了他的前任歐陽鎧所打下的那部分土地。
一方面皇帝命人飛馬趕至各處集結軍隊,因當初歐陽鎧進攻之時戰線拉得很長,尚有餘部未曾趕至,這部分軍隊反作前行,率先趕至邊陲重鎮,布下一系列防禦工事,以備西昌大軍再次入侵。周應楨幾次貽誤戰機,皇帝很明顯不太信任他,改派曹霸前往。
除此家國大事以外,還有件事始終懸在皇帝心上。那天秋林來送信,並沒正式露相,其後皇帝命人跟蹤,可是跟上去的人多半都被秋林所殺,最終也還是沒能跟到秋林,而雲羅的下落再一次沓無音訊。圍城壓力既緩,皇帝派出大量人馬前往搜山。
這些事情都在千頭萬緒之中,但也總算是向著好的方面進行。
直到軍士有報,水源斷絕,軍中有人中毒,經查是飲水中毒,皇帝方才驚起。
這個地方是不會缺水的,所以儘管柳歡宴曾經有意無意提點過,皇帝依然不以為意。
城內城外共有五個活源,而且所在之處,直接大山流經有三處活水源都是處在上游,當時的情況,歐陽錚若要在水源上玩任何花樣,先便傷及自身,所以皇帝根本不加顧慮。即使歐陽錚退兵,他也不曾在意,五個活水源不算少,他不覺得歐陽錚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急忙派人去查,這才現,五個水源之中,有四個,其源頭是一致的,而今已被阻塞,五去其四,剩下的一個,恰恰就在下游,而且顯然是被投毒。昨日流水就在逐漸枯涸,但因還有一條活水,未曾及時現,以至於等到現之時,已經太晚,一部分士兵已然中毒。
皇帝呆若木雞,想起的一句話,是柳歡宴坐入囚車所說:
“他日,若皇上渴於人才,你還可來找我。”
那個“渴”字,分外重音,皇帝聽時全不曾注意,這一會兒,竟是每一個字都如斯清楚。
而且最讓皇帝奇怪的是,活水枯涸,士兵中毒,如此大好良機,居然西昌沒有立刻進行追擊。
這又是這麼一回事?難道他所等待的那件事已經生,從而歐陽錚假退變成真退?但也不可能,連他都尚未得到訊息,西昌方面,似乎也不該這麼快就聞風而動,況且西昌除了歐陽錚,還有歐陽鎧也能帶兵,不至於一開始就逼着歐陽錚趕過去吧?
再三思忖,終於說道:“把柳歡宴帶來。”
見了柳歡宴,他只問兩句話:“你能解毒?”
柳歡宴欠身。
皇帝再問:“歐陽錚為何不趁勢打來。”
“他不會來了。”柳歡宴笑的雲淡風清,“他能夠棄病而出兵,這一次,也就不會再對陛下動兵。陛下不妨收復失地,重新駐防,但要注意歐陽鎧,這依然是一員猛將,東祁無人。“
只要預想中的敵人,少了一個歐陽錚,剩下的,就不需要擔心了。皇帝哈哈一笑,說道:“丞相迷途而知返,或可將功抵功。你請行動吧。”
柳歡宴並不深問,只欠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