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 娑婆苦,光影急如流
夜色里瀰漫著濃濃的霧,西昌大軍圍住孤城,楚岫一路穿行,只看見連天的營寨,篝火偶閃,四下里無比安靜,總是透着一些什麼不尋常,楚岫也不及細想,只顧着不出聲息地穿過重圍,進入城中,直接先去找柳歡宴。
柳歡宴臉色淡淡若金紙,竟是病得很重,躺在床上,氣息微弱。浣紗伏在床邊,嚶嚶的哭。這情形將楚岫嚇出一身冷汗,低聲喚道:“師弟?”
柳歡宴闔目不理。
“你,”柳歡宴不開口,浣紗搶着替主子難,“你還回來做什麼,回來等着看大人怎麼死么?”
楚岫問道:“師弟怎麼了?”柳歡宴身子素來不好,但他醫術通神,即便病重,他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憔悴,看這情形,“毒”這兩個字預先不祥地跳入腦海之中。
浣紗流淚道:“你別問我,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大人拒葯,已經三天,你只管不回來,再晚幾天,直接回來收屍得了!”
楚岫想和柳歡宴說句話,每次總是被浣紗搶着開口,只好沉默下來。
柳歡宴微微睜開眼睛,瞧了瞧他,吩咐:“浣紗出去。”
楚岫近前一步,把他扶着,靠向自己的肩,道:“你果真拒了葯?那怎麼成,你……”
“我有餘願未足,”柳歡宴冷冷道,“我不會那麼傻,放心吧。”
“那為何拒葯?”
柳歡宴神色冷漠,攔住他道:“我就算不吃那個葯,十天半月也死不了。”
楚岫看他臉色淡黃,面上還隱約浮沉一層油光,明白他實在是焦急鬱結所致,不由得心生憐惜,這次回來,他實在是下定決心,然而看着柳歡宴這等情形,絕情的話,着實說不出口。
他沒開口,柳歡宴卻主動趕他了:“我這裏沒有事情,你走吧。”
“師弟。”
柳歡宴冷笑:“就算有事,從此以後,也不關你事。楚岫,你很清楚自己的變化吧?我說你一聲叛變不為過吧?既然如此,我的事情,再也用不着你管。”
“叛變?”楚岫道,“我承認對不起你,可是叛變……師弟,我從來沒承認過為西昌做事。”
“師門呢?”柳歡宴語音冷峭,“我呢?你能說自己坦然無愧?”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楚岫只得沉默不語。
柳歡宴嘆道:“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可是……”
“比起擔心我的安危,師兄想必更關心另一個人。既然這樣,柳歡宴不需要施捨憐憫,無論什麼事,靠我自己都能解決,請你離開,趁着我還不想對付你,請你馬上離開。”
語氣嚴厲,臉色和眼睛裏看不到一絲溫暖閃動。楚岫張了張嘴巴,卻是無話可說,柳歡宴說得沒錯,他這次回來,的確是向他告別,是打算抽身而走,柳歡宴憔悴的形容使他生出幾許遲疑,然而,那個決定還是沒有改變。
柳歡宴背過臉去不理他,楚岫想他或許是有幾分負氣,只好慢慢跟他解釋,甚至他的奢望是師弟能不能臨淵而回頭,眼下他病着,不好過於和他糾結,於是慢慢地退了出來。
這一晚霧色濃重,城裏也到處飄着茫茫輕霧,使得看起任何東西都是霧裏看花。這種天氣讓楚岫感到略微的不寧,總覺得心裏煩燥不堪,雲羅不肯收手,師弟看上去也不能善罷干休,他是連心頭也瀰漫著茫茫大霧,找不着出路和方向。
回頭再看看那所房子,有種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那裏是不是太安靜了,太安靜,和往日不一樣……柳歡宴一直都是能很好地保護自己的人,更何況這還是在戰場,但是為什麼這麼安靜?
霧中傳來一記輕響,楚岫為之一驚,頓時意識到那些不祥的預感並不是空穴來風。
柳歡宴靜靜看着倒在血泊的女子。眼中不無痛楚,神色還是寧靜如初。
浣紗跟了他多年,打小學藝起就被師傅買上山來,名為主僕,實則他倆相處的時間、感情都遠遠過任何一個人,到頭來卻眼睜睜看她死在自己眼前。――殺她的人,正是當年買她上山的人。集教養與利用、欺騙於一身的師傅,孤山老人。
柳歡宴眼睛慢慢向上抬,盯着黑暗裏的那個老人,緩緩開了口:
“師傅。”
燈燭吹熄,但是老人的周身衣服上似是染着什麼東西,一層磷磷的微光閃亮,照亮他的形容,黑暗之中,白的老人越加顯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他慢慢地向著柳歡宴走過去,“歡宴,你可是我的得意徒兒,我將一切都教會給你,甚至青出於藍,付出的這些,不是叫你來違背我的。”
柳歡宴道:“徒兒不是神仙,有些事,算不準。”
“是嗎?”孤山老人距他還有五六步之遙,突然止步,“這麼說你還想推卸責任?”
毫無預兆地,他抬手,隔空向著柳歡宴雙腿拍去,輕微兩記脆響,柳歡宴渾身劇顫,死死抓住了被襟,微黃的臉色,頓時雪白。
“打斷了你的腿,”老人笑道,“也許我還該打斷你的手。你這人太毒了,多少人死在你手下?”
柳歡宴忍着劇痛,唇邊漫出一絲如常的微笑:“師父,你這樣怕我?”
孤山老人沉下臉:“什麼?”
“師父,你在衣服,臉上,手上,全部都已經抹上防毒的藥物,你的衣服,是刀槍不入的寶衣,歡宴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竟然你還是這樣防着我,傳出去,你不怕被人恥笑?”
孤山老人臉上的肌肉抖動幾下,臉色變得猙獰,揚起手來:“就算是為師對你做事不力的懲罰!”
楚岫看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飄然而下:“師傅!”
柳歡宴臉色微變,失聲道:“師兄走開!”
楚岫不肯走,道:“師傅,我都知道了。”
孤山老人沉着臉道:“知道,你知道什麼?你保證你知道的全是真相?”
楚岫搖頭道:“我不會玩口舌,不過師傅,我也能夠明辨是非,師弟他沒騙我,你們逼迫他,欲生不能,欲死不成!”
孤山老人靜靜地看着他,忽然張口大笑起來,毫無忌憚地大笑,聲振屋宇,柳歡宴在笑聲中叫:“師兄,快躲開!”
楚岫微微退了一步,兀自擋在床前不肯讓開,他的師父精於使毒,但是下來之前他已經服下柳歡宴給他的辟毒藥丸,就算是那藥丸被克制,他也決心不肯離開一步。
孤山老人繼續在笑,眼裏露出狂暴的怒意。他教的這兩個學生,選得太好,太妙,以至於楚岫在武學上面早就越了他,而在醫術方面,他也自承早就不如柳歡宴,這樣一對好徒兒,換了任何人都是值得驕傲之事,可惜這是一對永遠只能藏匿在暗中的他的徒弟,不值得驕傲反值得可畏。
楚岫在他笑聲中逐漸感到頭暈目眩,心中一涼,知道那藥丸在師傅面前畢竟不管用,手腳漸漸無力,他搖搖欲墜,身後有人扯他衣襟,卻是柳歡宴,他全身無力,被這麼一扯,頓時倒在柳歡宴跟前,彷彿有一些壓到了柳歡宴的斷腿,柳歡宴痛得一記抽搐。
柳歡宴極力壓制了痛楚,道:“師傅,你待如何?你是要叫我繼續做什麼,還是決意取我性命?”
孤山老人輕嘲笑道:“現在還需要你做什麼?皇帝不作為,歐陽錚大軍已經做好一切準備,有你,沒你,還有什麼區別?就等歐陽錚建下大功,攻下東祁京都,迎他回去的,就是柳歡穎的屍體和一杯鳩酒。我西昌帝國,如何容得那種心裏只有女人的叛臣賊子?”
柳歡宴眉毛微微一跳,聲音寧定:“錯了吧,就算歐陽錚打敗皇帝甚至殺了他,東祁國土廣袤,也未必沒有其他英才,西昌想要一口吞吃,還是有點難度的。”
老人一愣,反問道:“加上方家呢?你難道忘記了你早就策反方家,他們現在掌握着天底下最強的財勢,加上方家,有何不成?”
柳歡宴冷冷道:“師傅難道不知,方家的財勢是誰給他的?方家年年表忠心,除了那年作戰不作為,還做過什麼?”
孤山老人沉吟不語。
柳歡宴又道:“師傅,你不過是嫌我不曾把信息及時送出,又不肯泄露定王消息,但是有一點你沒想到,若非我在城內和皇帝一直是相互牽制,皇帝不作為的這場戲,肯定用不着演那麼久。”
“你說你和他牽制?……”孤山老人遲疑地問,“而且,他作戲?”
“現在不必了,”劇痛之下,柳歡宴居然還能笑得雲淡風清,“你迫走了我所有的親軍,不過一盞茶時分,皇帝那裏必然得知,師傅,我落在你手裏是死,落在他手裏也是死,可惜的是,師傅的如意算盤,一定會落空。”
孤山老人怒道:“我不信!那皇帝就算拿下你,他打不過歐陽錚,絕對打不過!”
“打得過打不過,”柳歡宴悠悠道,“沒打過我真的不清楚,徒兒畢竟不是神仙,徒兒只知道,皇帝陛下的智慧,比師傅略勝這麼一籌。”
這話里揄越的味道濃烈無比,孤山老人簡直怒如狂,眼中閃過陣陣殺意卻又似乎有所猶豫。
作者有話要說:這文寫殘了,我想大家堅持的也不過是想看個結局,我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