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 闌干三撫獨凄涼(下)

第098 闌干三撫獨凄涼(下)

皇帝到這時方看清她所穿的衣裳,銀光四泄,月華斑瀾,周遭遍佈着奇異而特別的花紋,組合起來竟是說不出的美麗,說不出的燦爛,說不出的神秘。

花紋很是眼熟:“原來……”

雲羅咬唇凄然微笑:“我想用於你生日那天,但是……等不及完工,你今兒看到了,也許少一件心事,好去專心應付國家大事。”

他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皇帝大慚,且又感動至極,復又抱住她。

良久,沙啞的聲音自間傳出:“對不起!”

雲羅在他肩上望出去,天那麼高,深碧深碧的顏色,深暗的背景里襯着幾縷雲絲,不可捉磨,她的思緒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抱着哭泣的那個男子彷彿熟悉又彷彿陌生。

她在他懷裏輕顫,他抱得她更緊:“你冷嗎?”

冷嗎?也許吧,已是初冬,她穿得單薄,忍不住抖,可是更加抵擋不住的是心裏那陣陣寒冷。皇帝想把她抱走,卻覺那裙裾拖得半天,這樣一路牽牽拉拉遇上絆的碰的可就好玩了,也不知她是怎樣過來的。雲羅終於嗤的一笑,左手輕巧地一旋一解,大半幅月華裙嘩的脫落,她伸手挽住他脖子,吐氣如蘭:“抱我回去。”皇帝趁勢把她抱了起來,遺留下漫地的月光。

殿內溫暖如春,近期皇帝雖不過來,對蒔慧宮的照顧卻一如從前,蒔慧宮的豪華與舒適,永遠是連昭陽宮也難比擬的。

宮裏已事先放好酒宴,雲羅陪他飲酒。她酒量向來不好,自生璿兒後身體好好壞壞,飲酒更少,連陪他的次數也是極少了。皇帝有時想起來,常常期翼回到從前雲羅裝瘋賣傻的那段日子,遠遠比現在開心。

而今天,他好象又回到了那樣的日子,幸福得不敢相信。

本已有五六分醉意,雲羅這裏也不過喝了幾杯,也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許是太快來到的圓滿讓他摒棄一切心防,他的煩惱、恐懼、疑惑和厭憎一股腦兒和盤托出:

“這一切來得那麼快,好似虛幻。朕是最沒可能當上皇帝的人,卻當上了,偏偏內中或還有朕不明白的緣由,那些助力,那突如其來的神助,也許都是為著一個朕完全不知情的緣由,夢醒即散,這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雲兒,朕怕,朕好怕,眼前不過鏡花水月,皇位權勢均是假,但朕最怕的是連雲兒也不是真的。朕天天活在提心弔膽的日子裏。朕常在半夜裏起來看着你,看着你,你可知道?朕折磨你,恨過你,還利用你,不如說朕是想要那種真實的感覺,你不會逃,不會消逝,只要朕不放手,無論這個夢境如何的反覆,可怕,你總是在的,不會消失的。雲兒,朕怕,朕怕啊!”

他囈語着,頰上有一抹觸目的鮮紅,但臉色幾乎就是蒼白的,他可能是睡著了,只是還在不停地訴說,閉着眼睛,喋喋地說。

雲羅撫着他的臉,那張線條分明、剛銳冷峻的臉,然而閉着眼睛的時候,竟然有些幼稚的平和。唇色也和臉頰上那抹醉顏一樣鮮紅,不象平日似的抿着,反而有種無力的膽怯。雲羅的手指停在他的唇上,異常柔軟,心裏微微一動,似乎也慢慢柔軟起來了。

“穆泓。”她低聲喚着。

拖長了語調,再喚一聲,“穆泓——”

初見面時,他十五,她十二,柳樹下面他微笑面對着哭泣的女孩兒。從那個時候起,女孩兒心裏,填得滿滿的,就只有他一個人,以為一生一世,都只有他一個人。

慢慢走近他的生活,也了解到他的處境。身為皇子,卻異樣困頓,休說還有處處與他為難的皇兄,就算沒人視他如眼中釘,他的前途也是混沌無比。父親遺忘冷漠,母親不敢相顧,而他皇子的身份始終註定了敏感異常。

深宮長大的少年性情冷厲苛刻,偶然作似暴雨狂雷。而她是他翻覆無常黑暗世界裏一縷清和的柔風,她性情溫和得永遠不知生氣是何物,在他最急燥,最痛苦,最難捱的日子裏,都是她的柔和與耐性助他度過難關。她也曾為他擔心,為他傷心,為他出事以後而着急萬分,卻唯獨的,從來不曾為他傷心。——他愛她,她也愛他,無論少年間生多少變故,始終不變。

他終於長大了,分府出宮。原以為從此琴瑟可和諧,哪知他竟在最短的時間裏新娶了王妃。她一次品嘗到被傷害的痛楚,心裏嘩嘩流着血,聽他一字一句解釋,皇命難違,非我無情。她大病一場,病過之後傷心依舊,卻不想叫他難過,更不想叫他背負一輩子的內疚,她選擇原諒他,可是也遠離他。

他的王妃死了。但是她那時已和穆瀟走在一起,哪怕心底里還有顫抖,還有火花,她只不想做一個對已接受情感不貞的女子。暴雨之夜,他守在她的窗下,任憑暴雨如鞭,陣陣抽打,他守了整整一夜,她在窗內看得心疼。

就算情未變,意未改,可是今日不如當時情境,又怎能,破鏡重圓?

今時今日,他痴情一同往日,也許他能做到今後不再傷害她,可是,情境不復,心情不復,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整個世界都已風雲變幻。又叫她,如何拾綴那延續不上的破碎愛情?

她撫着他的臉頰,輕吻他的眼皮,眼淚,輕悄悄落在他的唇上。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們。”

翌日皇帝上朝,意氣風,與平常判若兩人,決定:御駕親征。

這正是滿朝在等待的決定,不出意料的沒有多少有力的反對聲音。究其原因,還是前不久皇帝的身世陰影,謠言尚未淡卻,在西昌以強硬姿態出征以後,又死灰復燃地悄悄盛行起來,以至於很多臣民,都抱以觀望態度。

也有少部分清醒之人予以反對,撇開身世這種子虛烏有的謠言不談,皇帝自登基到如今,堪稱是勤政幹練的合格帝王。邊事無論多麼緊張,又怎能比得上讓皇帝親征冒險?

但是皇帝自己決意親征,意已無可更改。

不但如此,他更做了一個讓眾人矯舌難下,卻尋不出怎樣來反對的決定:丞相柳歡宴,熟讀兵書,深諳策略,與朕同行。

皇帝親征何等大事,但時間急迫不容等待,旨意不過下了三日,京師三十萬,隨同皇帝出征,途中尚有他州兵馬6續加入。

近衛親兵三千,左右保護。皇帝親自邀請柳歡宴也在其列。

沒有人知道的是,雲羅假扮成小太監,也在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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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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