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章

一六八章

尉戈的態度很快就被鉅州軍察覺。

楊瑞坐在軍營中,看着帳外來往為即將來到的戰事做準備的士兵,陷入沉思。

昆州蒼龍旗是天下聞名的勁旅,與京畿朱雀旗、鉅州白虎旗、東都玄武旗並稱天下四精兵。在前一任昆州老王爺的手中,這隻精兵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大將藺濤與曾經的朱雀旗統領蕭銘、東宮衛率杜岩都是同輩名將。

幸好此次帶兵的並不是藺濤——楊瑞有些慶幸,又有些遺憾。

他在軍中歷練時就跟在杜岩的身後,看着他怎樣練兵怎樣排列佈陣,將從未經歷沙場征戰的袁州子弟訓練成令行禁止的兵卒。跟隨的時間越長,他的內心越是欽佩這名老將。

杜岩如此,那位統領朱雀旗最後戰死在京畿的蕭銘也讓人驚嘆。那麼與他們同樣齊名的昆州藺濤,想必也有其過人之處。

與喜好讀書的楊臣不同,楊瑞自幼就喜歡舞槍弄棒,心中最嚮往的也是鐵甲錚錚得勝歸朝的將軍人物。每次聽到他們的故事,胸膛里都像流淌着一股熱流。

彷彿與生俱來就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要成為那樣的人。

當他有機會掌兵的時候,那些在他記憶里燦若星辰的名將們已經漸漸老邁。

也許,已經到了一個新的時代。

楊瑞擦拭劍鋒,溫柔仔細的動作如同撫慰情人。

楊臣趁夜來到軍營,進帳時看見的就是楊瑞心無旁騖醉心擦劍的模樣。

站在營帳門口看了半晌,楊臣笑道:“旁人說你武功高強天生是領兵打仗的好苗子,我看都是虛言,我來了那麼長時間也沒發覺。”

楊瑞抬頭露齒笑道:“若是沒有認出你的腳步聲,在你靠近營帳的時候,就已經倒在我的劍下了,哥哥。”

楊臣也笑笑,步入營帳內坐定,問道:“可有把握?”

楊瑞道:“過去的十多年裏我只做了兩件事,練武習兵,無論來者是誰,我都將以劍來證明我過去的歲月沒有耗費。”

“千萬小心,用功十年的人不僅僅是你,”楊臣道,“蒼龍旗領兵的人是舒軒。和你的經歷很像,他跟着藺濤學習兵法。”

楊瑞放下手中被擦的鋥亮的劍,坐姿筆挺,紋絲不動,“和我像的不僅這些,他也是家中幼子,同樣沉寂十多年不為人知,這樣的敵手真是有趣。”

“打仗可不是遊戲,談何有趣。”

“若是像你一樣,每一件事都預想到極致,還能體會什麼樂趣。行軍作戰最可貴的地方,就是勝負難料,預先知道結果的,那不是征戰,是算計啊。”

楊臣聞言笑着搖頭,剛想辯駁,看着楊瑞耿直堅定的目光,他忽然明白,兩兄弟自幼性情不同,他們誰也無法說服對方,因為他們眼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別的話我不多說了,但是有一樁你記在心上,世上沒有不敗的將軍,活下來,是一個將領最大的成就。”

楊瑞正是一身銳氣欲建功業的時候,如何能認同這樣言論,他笑了笑,道:“先別擔心我了,去後面看看吧,有人在等你。”

楊臣微驚,他趁夜出京,只帶着幾個護衛,並無他人知曉。

楊瑞朝後努努嘴,意態悠閑。

楊臣已心中有數,撣了一下衣袍,越過楊瑞,掀起帷幔。

安陽郡王坐在營帳內側,手上捧着一卷書,桌上有一碗香茗,幽淡的茶香中混着一脈脈的苦澀。

“郡王。”他恭敬行禮。

鄭穆放下書,客氣地讓他落座。

楊臣無端有些緊張,猜測他是何時離開京城,比自己更早來到軍營。目光掃到被他放到一旁的書冊,頁面卷邊發黃,似乎時常被人拿在手中。

“什麼書讓郡王如此入迷。”他不知不覺道出心中疑問。

“英宗在潛邸的起居注抄本。”

楊臣大為震驚,臉上便露出些痕迹。

鄭穆看透他的心思,溫和笑道:“就算是敵人,也有可取之處。英宗兄弟七人,不乏聰明者也不乏驍勇者,最終卻由英宗登上大寶,其中值得學習的地方有很多。”

楊臣的祖父是三代老臣,朝中發生的事少有不知,他評論道:“英宗年輕時善隱忍,多年來專心讀書,養養花草,其他皇子都小瞧他,背後稱他‘花農’,誰知各皇子爭得你死我活,卻最終便宜了他。”

“種花養草是掩飾,暫避鋒芒才是真,”鄭穆手指在書頁上拂過,“這裏記着一個小故事,他府上有一株難得一見的牡丹,蟲蛀將死,交給能幹的花匠照料。時隔一年,那盆珍貴的牡丹盛(為啥這也是禁詞)開,英宗命人折下,花匠跪地苦苦哀求,說此花難得一見,照料不易。英宗笑着說,你將它起死回生辛苦照料一年,難道心中就以為這是你的花,忘記了它真正的主人?你縱然付出所有心血,對我來說,也不過只是一盆花啊。”

“英宗看似謙和無爭,實則內心專橫霸道。”楊臣接了一句,突然意識到什麼,他猛地閉嘴,良久,唇角才勾勒出一抹苦笑,“郡王借喻指點,小臣受教。”

鄭穆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郡王洞若觀火,小臣越俎代庖,實在是多此一舉。”

鄭穆口氣極淡,彷彿遺憾,“在你心中居然認為我是一個容易色令智庸的人。”

楊臣正襟危坐,聽到這句忍不住辯駁,“在我心中,喜好美色倒不是什麼大事,郡王,我擔心的是情。”

鄭穆皺眉,“呵”的低笑一聲,有些嘲弄的意思,“情?”

楊臣在他的目光里梭巡,想找到一些不同的東西,“不知所起,潤物無聲,以為自己已經拋棄,稍有鬆懈就會出現,這才是情啊。”

鄭穆笑了笑,“在走到那一步之前,我都不會鬆懈,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楊臣垂眸不語。

“比情更可怕的,是猜疑不知何時產生,不知何時就會變成溝壑,我不想變得和英宗那樣多疑。”鄭穆緩聲道。

“小臣明白了。”楊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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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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