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章

一四一章

近一年京城局勢之多變,堪稱少有。久居上位的權宦士族都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德王被鹿活草救活之後,形勢才有所穩定。對於皇位歸屬沒有人再多加揣測和議論,京城中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似乎人人都在等着德王身體恢復的消息。

新帝雖未登基,先帝入葬卻已刻不容緩。

按祖制先帝入葬皇陵時應由嗣皇帝為其立聖德神功碑,頌悼詞。德王病剛有好轉,還不能離開床榻,此事就全權交由祁王代理。

祁王年逾古稀,在皇陵中大半日操持下來,雙腿發軟,汗如漿下,當著百官的面差點昏厥,實在支撐不住,召來安陽郡王鄭穆代為主持。

鄭穆站於高台上,身材頎長,白衣勝雪,氣度嚴正端凝,令人心折。

有好事的官員見了,心中不免也有些想法,相比病怏怏的德王,安陽郡王恐怕才更適合御座。

這類想法如今已經不合時宜,只能藏匿內心。有官員轉而一想,宗正府傳聞,安陽郡王不久就要封為楚王。楚地五千里,兼縣兩百餘,地肥水美,人心淳樸,是一等一的封地。

士族心思想來活絡,雖然還在痛哭祭拜先帝,實則心中所想,卻是如何籠絡這位未來的楚王。

先帝入葬皇陵禮畢,百官依次離去,官道上車馬眾多,眾人不得喧嘩,車流慢慢散去。

鄭穆留在最後,有身着素服的官員躬身朝他行禮。因近日全體縞素,鄭穆也是仔細看了兩眼,才認出眼前是新任的太僕少卿庄奎。

庄奎在百官中也很有名氣,這是個妙人,剛入朝時走的是展家的門路,廢太子鄭信與先帝鄭衍相爭之時,他轉而投靠了劉閥,先帝登基后,他因一樁小事惡了劉閥,兩王帶兵入京,他未受任何一方的清理,反而因為官位空缺頂替了太僕少卿。京城背後議論起他,都稱之為“腳底油”,哪裏有難他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少卿並不年少。庄奎年過四旬,相貌周正,留着長須。

鄭穆頷首,看着陵墓封閉,匠人撤離,回頭髮現庄奎守在一旁還沒有走。他問,“少卿有事?”

庄奎苦着臉道,“郡王,小臣有一事甚為為難,舉棋不定,還望郡王指點迷津。”

鄭穆見他臉皮都皺成一團,便問了一句“何事?”

庄奎娓娓道來,原來他的老母,莊家太夫人下個月八十大壽,撞上先帝喪期,按理不能舉宴慶祝,莊家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一家人關起門來吃頓飯就算慶祝。他絮絮叨叨把事說完,苦着臉問:“請問郡王,這算不算違禁?”

鄭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京城傳聞庄奎謹小慎微,膽小如鼠,還真是半點不錯,這種慶壽的飯你關起來吃完得了,還專程來問一句。事關國喪,他也只能含糊提點,“國喪禁飲宴慶賀,若只是吃飯並不犯忌。”

庄奎不住點頭。

鄭穆問,“庄大人還有事?”

“郡王,”庄奎面色越發苦,期艾道,“家母想請郡王去府上吃個便飯。”

鄭穆看着他,神色平淡如水,讓人瞧不出深淺。

庄奎從袖口摸出一方絹帕,擦着額頭的汗,越擦越慌,整個人惴惴不安。

看他幾乎要快把自己額頭擦破了,鄭穆才又開口,“庄老夫人為何要請我?”

庄奎捏着帕子道,“這……這小臣也不知道啊。家母、家母就是讓小臣來請郡王。”

除了膽小,庄奎的孝順也是京中出名的。鄭穆想了想,一個常年居於內宅的婦人,還能與朝局有什麼關聯,他心下雖有疑,但也並不當大事,三言兩語打發走庄奎。

車駕已經備好,等他上車后就上了官道,但是路過城郊一處山腳,馬停車歇,鄭穆帶着侍衛僕役上山,僕役手中挎着好幾個籃子。

隨後不遠跟着庄奎的車駕,入京僅一條路,他從馬車裏掀開竹簾,看着鄭穆上山的背影,心中萬分好奇。

鄭穆上山,此山無名,並不是什麼名山高山,小半個時辰就已登頂。

山峰上放着一張供案,上面擺着各式供品,規格極高,一看就是富貴至極。

鄭穆四下一顧,就看到舒儀素白一身坐在粗壯的樹丫上,眼眺遠方,正對皇陵。樹下守着兩個愁眉苦臉的丫鬟。

他走近,丫鬟們福了福身體,如蒙大赦地離開。

鄭穆抬起頭道,“下來。”

舒儀低頭看一眼,從善如流,從樹上一躍而下。

她輕功極好,這種高度就如同常人跨個門檻那樣容易。鄭穆卻突然伸手,在她落下時一攬,直接將人摟進懷中。

“哎,”舒儀不得不勾住他的脖子穩定身體,臉上微微發紅,“放我下來。”

守在遠處的侍衛僕役沒有一個敢朝這裏望。鄭穆微微一笑,把她放下。命僕役把帶來的籃子打開,都是些吃食,點心瓜果,還有煨好的細粥,摸着尚留熱氣。他拿了小碗放到她面前,“今天沒怎麼吃吧?剛才抱着感覺都輕了。”

舒儀哼唧一下沒有理這句話,舀了兩口粥吃,很快又放下。

鄭穆用手巾給她擦嘴,動作輕柔。

舒儀目光又往皇陵的方向飄去,烏黑眼瞳里透着幾分感傷。

鄭穆輕輕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把臉轉過來道,“你已經祭拜過他,不必再心懷愧疚。這天下有很多人愧對他,你不在此列。”

先帝鄭衍下葬,百官可以哭祭,舒儀並無官身,只能在城郊的山上設香案供品,遙遙祭拜。

“我總在想,若是當初他來舒家找我,我不用逼宮的方式,直接把他架上去,或許他就不會落到被火燒死的下場。”她把臉靠在他的胸口,聲音低落,“看着他走進火海,我覺得一半的錯在明王,還有一半卻在我身上。是我袖手旁觀,推波助瀾,讓他毫無準備成為帝王。”

“讓他毫無準備的人是劉閥,怎麼是你。”鄭穆撫着她的頭髮,笑着說,“傻姑娘,過去的事,不能用假如和如果代替,這是妄念,他死於皇位,只是身為鄭家皇子的宿命,不是你,也可能是別人,可終究,是他的心術權謀還不夠,害了自己。”

他這樣說著,低頭在她的發頂輕吻一記,眼眸深邃,讓人瞧不出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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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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