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圓
醫院走廊。
金皓一言不發的盯着手術室的燈，他身後座椅上的李成穿着精緻漂亮的連衣裙，正百無聊賴的玩着手機，彷彿周遭的一切與她無關。
秦路頭上扎着繃帶，神情頹廢的靠在右邊的牆上，劉芳正歇斯底里的朝他叫罵——
“你以為你是誰？”
“我看你他媽就是有病！”
“你給我聽好了，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饒了你。”
“你居然無動於衷，我打死你這個混蛋，你……”
“打，來打，沖這打！”半天沒聲沒響的秦路突然爆發，抓着劉芳的手腕朝自己胸口捶，同時另一隻手從兜里掏出來什麼甩了一下后往劉芳手裏塞，“來，用這捅，看準點，這兒！”
他指的是心臟的位置，他往劉芳手裏塞的是一把瑞士軍刀。
劉芳嚇到了，刀從失了力的指尖脫落，掉在地上清脆一響，她瞬間回過神來，手腳並用的朝秦路砸去、踹去。
“王八蛋，你以為我不敢，朱瀟若有事，我一定殺了你。”
秦路仰着頭閉着眼，任打任罵。鬧騰中，白色的繃帶浸染了紅色。
“夠了！”背對着的人轉身。
李成握手機的手一頓，下意識的將手機收進包里，默默的站起身。
金皓的聲音夠大，夠沉，連剛準備過來制止吵鬧的小護士都被嚇得乾脆轉身閃人，發泄中的劉芳很自然收了手，抹了一把眼淚，內疚且無助的盯着朝他們走近的金皓。
金皓越過她，一拳揍向秦路，劉芳有點反應不過來，眼神獃獃的抽搭着，李成則無聲的提了口氣，腳步下意識朝前移了半步，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放棄了，皺着眉別開眼。
“你他媽很能是不是？老子成全你。”
金皓說完又是一拳，秦路很快一嘴的血，他抬手用力揩了一下，顯露出來的嘴角邊掛着一抹複雜的冷笑，但很快這麼冷笑又被新的猩紅色的遮蓋。
動手的人明明是金皓，但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劉芳半秒。
金皓的拳頭帶風，第二拳過去的時候反應過來的劉芳心空了一秒，看着秦路瞬間腫了半邊的臉以及嘴角不停下趟的血，心情不單單隻是解恨，似乎還有什麼。
朱小鹿趕到時，金皓正在醞釀第三拳，出手之前聽到熟悉的聲音，握緊的拳頭一剎那散了力。
“芳，人呢？朱瀟人呢？”
沒等朱小鹿人到學校聽劉芳講所謂的大事，劉芳的電話又來了，哭哭啼啼的告訴她朱瀟受傷在醫院。
怎麼受的傷，傷到哪兒了，她一概不知。
“還，還在手術呢。”劉芳聲音夾着哭腔在發抖，“頭，腿，好多血，小鹿，都怪我，嗚嗚……”
“你先別哭，好好說，到底怎麼回事！”朱小鹿急沖沖趕過來，直到走近才看到在場的還有三個人，挨個兒掃了眼，心裏明白了個大概。
“出了點意外，正在裏面搶救，醫生說主要是右腿，我已經聯繫了最好的骨科大夫，別擔心。”剛才還一片震怒勢必要揍死秦路的金皓，此刻已經恢復鎮定。
李成從朱小鹿出現就變了色的臉，到此刻已經是徹底的不好看了，金皓看朱小鹿的眼神太特別，如果上次在“赤子心”是她的錯覺，那這一次……
當某種可能在她心底生根，李成因為無法接受而感到一陣呼吸障礙。
朱小鹿無聲的點了點頭，突然感應到不善的目光，她很自然的回望過去，還來不及自動無視，就被劉芳搖着胳膊扯了過來，“小鹿，你說會不會截肢啊？”
失了理性的劉芳開始胡思亂想，越想越可怕便又開始找秦路出氣，朱小鹿被她扯過來和秦路算賬：“小鹿，就是這王八蛋，是他害朱瀟出車禍。”
朱小鹿聞言皺眉，直覺告訴她事情沒這麼簡單，但秦路一副“對，是我，有種你來打我”的樣子令她惱火，想到他是金皓兄弟，她沒多考慮就轉身喊道：“金皓，你說，到底怎麼回事，秦路是你兄弟，難道朱瀟不是你哥嗎？什麼意外，誰造成的意外，你給我說清楚。”
金皓被她人小膽兒肥、梗着脖子義正言辭的、朝他要說法的樣子給震到了，不是震驚，是震撼，他可太特么稀罕她這幅一點跟他不生分的抖狠樣兒了。
朱小鹿被他突然帶笑的眼神看得一愣，繼而聲音更大，“你啞巴了？”
“朱小鹿，你這什麼態度啊，金皓為這事也很上火，你剛沒看到他在發脾氣嗎，他也是事後才知道的。”李成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
她哪裏有心思注意到這些，但人家女朋友都發言了，朱小鹿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不好，尷尬的咬了下唇，一句話沒說轉了身，剛好看到秦路的繃帶滲血更嚴重，她無奈的皺了皺眉，又回頭看了一眼金皓，“你先帶你兄弟去重新包紮一下吧。”
說完她便拉着劉芳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
劉芳還沒坐穩就聽到金皓說：“劉芳你帶他去。”
“我不去！死了也不關我事！”
劉芳拒絕的很乾脆，秦路靠在牆上冷笑了一聲，金皓也笑，很平靜甚至溫和的問了一句：“等會醫生出來你能應付？”
“我……”
“還是說，你能支配這個醫院的骨幹專家？”
劉芳咬牙想了想，“那你讓他自己去！”
“你就不怕他跑？況且，這事也是因你而起，你說是吧？”
“……”
劉芳不情不願的跟着秦路去找護士重新包紮傷口，正好這時手機響了，朱小鹿起身走去牆角接電話。
掛了電話回來時，走廊只剩下一個人。
懶得關心李成去哪裏了，她不想和金皓說什麼，便靠在牆邊盯着手術室的燈發獃。
“去坐會。”金皓站在朱小鹿面前，擋住了眼前一大半的視線。
直覺告訴她，如果她不去坐，金皓會一直站在她面前，於是她一句話沒說坐回長椅。
金皓跟着坐過來，也不管她愛理不理的態度，一口氣將朱瀟怎麼受傷的事敘述了一遍。
“你是說……”私生子三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金皓嘆了口氣，“成年後他就沒再回過朱家，他在替他媽媽不平。”
面對這樣一個老套得毫無新意的往事，朱小鹿唯有跟着嘆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朱瀟的媽媽肖玲原是寧城一中的語文老師，在一次市政府領導訪校的活動中被學校抽調為接待小組人員，因此結識了當時已有家室的副市長朱康為，倫理道德和世俗壓力也抵擋不了愛情的火焰，兩人陷入愛河，並在一年後意外有了身孕，肖玲找借口和朱康為分手后辭去了學校的工作，到了隔壁省一個地級市生活，朱瀟四歲時被朱康為接進朱家，肖玲在他7歲時因精神失常而失足掉進河裏淹死。
突然想到什麼，朱小鹿嚯的站了起來，“所以，秦路是拿這個事刺激朱瀟？”
金皓默認，隨即又說，“這是他們三個人的事，你別參合了。”
“……”這話朱小鹿不愛聽，但不知道怎麼反駁。
金皓趁勢追加一句：“他什麼樣的話沒聽過，能這麼不冷靜，本身不是因為秦路提到這件事，你還不明白，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眼裏只有你的朱瀟了，你姐妹兒厲害啊，還真有人以群分一說啊。”
妖精都分到一個組當好朋友了，說到這，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了朱小鹿全身，小妖精，戴個毛線帽也能將可愛裝的讓人抓心撓肝。
朱小鹿被看的渾身不自在，白了他一眼欲要起身，手術室的門正好推開，金皓在她之前衝到醫生面前。
“幸好送來的及時，腿保住了。”
金皓長舒了一口氣，朱小鹿也落了心。等秦路和劉芳處理完傷口也回到病房時，金皓就起身提出要走，“這裏就交給他們，我們走吧。”
誰？朱小鹿見他看着自己，“我？我不走。”朱瀟還沒醒呢。
但又想到有關私生子的事，她覺得自己還是當不知道的好，至少在朱瀟有精力面對更多人知道他身世之前，要當作不知道。
最後金皓請了醫院的金牌護工過來協助劉芳，秦路被警告守在病房門口隨叫隨到。
電梯裏，金皓提出要一起吃晚飯，朱小鹿想到什麼問了一句：“你女朋友呢？”
金皓一怔，誤以為她很在意李成，頗玩味的轉了轉舌頭，“你很在意她？”
朱小鹿無語，沒注意電梯上顯示的數據亮了一下，她翻了個大白眼，很鄙視的語氣：“你覺得呢？”
話落，電梯門清脆的“叮”了一聲，門打開，門口站着要進來的人，朱小鹿愣在那裏，起初以為自己眼花。
“我覺得你會。”金皓趁她走神在她耳邊丟下這句后，拉着她往一旁讓出些許位置，對着欲要進來的人很恭敬的招呼：“大哥，這麼巧。”
被叫大哥的人看都沒看他一眼，眼睛從電梯門打開就一直盯着發獃的少女，金皓心底冷冷的笑了一聲，面上卻還是剛才的周到，“小鹿，這位是咱三少的大哥。”
被點名的朱小鹿猛的回神，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朝“大哥”旁邊的白大褂點了點頭，“您好。”
“哈哈哈……”看戲看的愉悅的譚家明實在忍不住大笑，“小鹿，好久不見，萌萌昨天還念叨你呢。”
朱小鹿這才完全醒過神來，她先是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許晉東，心直直往下墜了又墜，但又很快收拾心情，略尷尬抓了抓腦袋，朝譚家明笑了笑，“譚主任，你好，您是醫生，咱們還是越久不見越好。”
“哈哈哈，那是那是。”譚家明別有深意的看了眼金皓又看了眼許晉東，“不過，今天還真是巧了，萌萌等會要過來，要不就一起吃個飯吧。”
說完也不等朱小鹿回應，他很誠意的看着金皓，“是小鹿朋友吧，要不就一起來，人多熱鬧。”
朱小鹿想反駁不是朋友，但又覺得這樣說就是答應了要跟譚家明一起吃飯，猶豫間，她乾脆閉嘴。
“譚主任客氣了。”金皓很識趣，或者說他已經明白怎麼回事，“我晚上還有約，就不打擾各位了。”
電梯到了二樓，許晉東率先走出電梯，朱小鹿瞪了一眼他的背影，跟着譚家明後面走了出去，剩下金皓要去負一樓車庫，電梯門關上之前，他喊了一聲：“朱小鹿。”
朱小鹿回頭，他沒說話，只是笑了笑，那笑里有很多她一時看不懂的東西。
緊跟着，許晉東提出先走一步，譚家明只是笑了笑，挽留他一起晚餐的話都沒有，很隨意的擺了擺手，“對了，二樓到一樓也就不用電梯了，樓梯在那。”
許晉東面色一僵，很迅速的轉身，動作乾脆得連餘光都沒留給朱小鹿。
朱小鹿心情鬱結，既有終於再見面的激動忐忑，也有全程被無視的委屈，還有一些形容不了的朦朧曖昧小心思，她越想越鄙視自己。
“有朋友住院？”察覺到她異樣的譚家明將她領進辦公室時問道。
朱小鹿將朱瀟受傷的事簡單的描述成一起普通意外，至於朱瀟和金皓的關係，她簡化成“親戚”。
兩人很自然而然的從朱瀟受傷聊到萌萌學架子鼓的情況，除了聊天，譚家明不再提晚飯的事，也沒說萌萌什麼時候到，時不時朝窗下看一看的譚家明突然抓着手機起身，“萌萌媽來電話了，我去接，看是不是快到了。”
一分鐘后，譚家明進來，“抱歉啊，小鹿，萌萌外婆突然到家裏去了，她倆來不了，要不……”
“沒事，您回去陪老人家，以後有的是機會和萌萌一起吃飯。”朱小鹿起身欲要告辭。
“等等，我送你回去，你坐着等我。”譚家明看着門口慢條斯理的收拾着手裏的文件。
門在他的期待中被推開，他收拾的速度明顯加快，“大東你來的正好，我這正幹着走，你幫我送送小鹿，拜託了啊。”
許晉東人還沒徹底走進門裏，譚家明已經風一陣似的提着包站在門外，臨走還不忘提醒：“記得幫我鎖門。”
朱小鹿：“……”她有點反應不過來面前的狀況。
說好的和萌萌晚餐，突然取消了。
明明已經走掉的人，突然又出現了。
最可怕的是，為什麼她坐着沒動，她的腿怎麼了，起來啊豬頭，很瀟洒的說“不用”，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晉東的目光沒有情緒。
朱小鹿沒來由的有點慌。
“萌，萌萌姥姥來了，所以……”誰慫誰輸，朱小鹿想掐死先開口的自己。
果然，許晉東很不屑的笑了一聲，“譚萌萌的姥姥在新疆克拉瑪依。”
朱小鹿：“……”
“豬腦子。”
？？朱小鹿猛地彈了起來，“誰豬腦子，你罵誰豬腦子，有你這樣一見面就罵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