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亦非我
第一天。
睜開眼，他發現自己的視線正對着一張熟悉的臉。
這張臉較為瘦削滄桑，和僅僅二十多歲的實際年齡相映成趣。簡而言之，有點小帥。
同時，他花了三秒，反應過來——這是他的身體。
那麼，他為什麼會以這樣的視點，和自己面對面呢？
話又說回來，他。
又是誰呢？
這裏。
他無師自通地移動了視點，以自己為中心轉了轉，大致環顧了四周。
又是哪裏呢？
這是一間雅緻的小房間，沒什麼裝飾品，擺設都是些日用品，桌椅板凳，一張小床，一個打着水的臉盆，很是幹練。
而“他”，正緊閉雙目，躺在床上。
不妙。
理解現狀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如上。
只記得一些知識，完全不記得有關自己的事，名字，年紀，從哪來到哪去，全部不知道。
說到底，他都不知道現在的他算不算是“他”。
“吱呀——”
這時，門打開了。
一名穿着樸素的女子，一頭齊肩短髮，後腦扎着幾個辮子，應當是裝飾。她進屋后，默默端起桌上的臉盆，轉身走出房間，片刻后，又端着熱氣騰騰的臉盆歸來。
看着她悉心地用毛巾擦拭了“他”的臉，他的疑惑越來越深了。
首先，他完全沒有有關她的服飾的任何信息。他沒有理由地知道，他失去的只是關於自己的知識，常識，像什麼NBA世界盃之類的，他還是記得的，所以，如果這個妹子是地球人......等等，是cosplay的話......
“唔......唔。”
他還沒接受女子樸素但奇怪的服飾，那邊的“他”居然就這麼動了起來。
“啊，你醒了。”
女子驚喜道。
“......”
“他”緩緩睜開眼，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房間，最後，坐起來，靠在了床頭上。
“是你救了我嗎？”
這個聲音很耳熟，但又很陌生。
“不是不是，是我丈夫救了你。他帶你回來的時候真是嚇了我一跳呢，畢竟當時你的臉色更死人沒什麼區別。”
女子邊替“他”倒了杯水邊說道。隨後，她將水遞給了“他”。
“......謝謝。”
“他”呷了口水，然後一飲而盡。
“這裏是哪？”
喝完水，“他”便開始詢問。
“東漁鎮，我們的家裏。我叫半月伊，我丈夫叫半月夕。”半月伊微笑着說，“還要喝嗎？”
“......不了，謝謝。”“他”的眼神迷離了一下，很快又凝合到一點。
“那個......對我這樣的陌生人，這麼無防備......”
“哈哈哈，沒事沒事，反正我們倆啥都沒有，爛命兩條。”半月伊揮揮手，自嘲般地笑着。
“......這樣啊。”“他”頜首，“朕......不，我叫朱......不，圭如鳴，本來是百里城，做護航生意的傭兵。不過......”“他”聳聳肩，“搞砸了。僱主和船一起被海盜弄到海里了，有這一番‘業績’，我怕是幹不了這一行咯。現在我也是爛命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當是謝你們救我一命，剛才所說，毫無保留。然後......”
他眨眨眼。
“就只有我一人嗎？”
“......”半月伊沉默。
“哦……”
半月伊頗為同情地看着“他”，以致於無視了“他”言語中的些許不自然。
他聽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他。
是誰？
“那麼，我去幫你做點吃的吧。你再躺會，覺得可以就起來走走吧。”
半月伊貼心地說，然後端起臉盆離開了，順便帶上了門。
“他”的眼神漸漸冷淡下去，由感激變為了十足的茫然。
......試着和“他”接觸吧。
“我猜，你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吧。”
他剛剛浮出這樣的想法，“他”就望向了他，或者說，他的視點的方向。
他心中咯噔一聲。
“你能看到我嗎？你怎麼知道我是誰？？”他第一次發出聲音。
“不，看不到，只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就半月伊的反應看，她感覺不到你，那你應該不是正常的東西，加上你貌似在圍着我轉，我猜了猜，就這樣。”“他”居然聽到了！
他不由有些興奮。
“那，那個！你知道嗎？現在是什麼狀況？還有我是誰！這是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打住打住。”
“他”緩緩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我還想找人好好問問呢……好好的死着呢，怎麼突然就醒了，還灌了那麼多其他人的事情給我......還有語言！媽的這都是什麼話？說起來太不舒服了啊！”
“他”看起來和他一樣，困惑而略帶慍怒，對一無所知的現狀的慍怒。
“......”他不由沉默了。
“不過，我應該知道得稍微多一點吧。”抱怨結束后，“他”接著說道，“比如，如果這是你的身體，你就叫圭如鳴，身份如剛才所言，而這裏......貌似不是大明......應該是海外的哪兒吧。”
“......不。”他意識到，“他”的認知是有誤的，“首先......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應該不是這個圭如鳴。然後，你說大明？不好意思，就我所知，大明幾百年前就亡了。”
“什......嘖......”
“他”先是一驚，顯得非常意外，但冷靜片刻后，又回歸平靜。
兩人沉默了一會。
“......你有什麼打算？”他打破僵局道。
“......先好好活一會吧……好在原主人的記憶是有的……一死也改觀了不少生前的老習慣......要混下去應該還是可以的。”“他”緩下床，穿上半月伊準備的皮拖鞋，慢慢走起來，而他的視點也隨之飄到了“他”的身後，並隨“他”移動，此時在他看來，自己就像是在玩第三人稱遊戲一樣。
“不過，我姑且還是有目標的。而且，就你剛才那幾個問題看，你也有目標吧。”
聽到“他”這句話，他心頭一震。
“怎麼說呢……我現在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來了。”
......想起來么。
的確是一致而需要時間的目標呢。
“......走一步看一步么？”
接着，他意識到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是啊，不然，還能如何呢。”“他”苦笑，“人一死，什麼都沒了，這可真是世間第一大真理啊……”
“喲，下床了？”
半月伊捧着一碗白色糊狀物，打開了房門。
“......嗯，承蒙照顧。”
“呵呵。諾，這是魚糜羹，我放桌上了，等會涼了就自己吃吧，我就先去洗衣服了。”
“嗯。”
半月伊走後，“他”捧起冒着熱氣的碗。
“朱翊鈞。”
“嗯？”他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或者萬曆也行。知道大明的話，也應當知道我吧。”
萬曆......朱翊鈞......
他在腦海中檢索了一番，頓時有些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