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thinker
許率智跟着安孝真一路往前走,走的時間越長,她臉上的表情越勉強。
“不習慣嗎,姐姐?”安孝真問。
“嗯,不習慣”,許率智大方地承認道,她不像安孝真,在這樣的環境裏待了很長時間,這種瘋狂、吵鬧、有着濃重的攻擊性和雄性荷爾蒙的氛圍,令她感到非常不適,“我們不能在外面等嗎?”
“知道他今晚要上台,時間也夠,就進來看一下吧”,安孝真說,“率智姐還沒有看過他的表演呢”。
“也是,雖然聽說過他的大名”,許率智往稍微寬敞一些的地方走了兩步,“孝真,你見過他上台,感覺怎麼樣?”
安孝真一時為了難,“這不好說”,她說,“很多人都覺得他是個不是idol的idol,我也感覺他太認真又太紳士了,不管怎麼說,rap是絕對好聽的,就是……有時候不符合地下的審美,對了,率智姐,你是怎麼聽說他的?”
“我從以前的同事那裏聽說的,剛到公司實習的時候代表就通知大家,以後不用要求他鞠躬,好像是腰還是哪裏有問題。”
“這個我沒聽說,有問題?”安孝真睜大眼睛,試圖從回憶中找出些線索,“有可能吧,他一直不做很大的動作,原來不僅因為紳士?”
就在這時,強勁的鼓點響了起來。夜店裏的男男女女大多舉起手臂,跟着打節拍。
“打碟的是DJPumkin,和Simon.D前輩一起去AOMG的”,安孝真給許率智做介紹,能在演藝界混的,認出幾百個人幾乎不是稀奇事,但地下是另一個世界,超出了許率智的認知範圍,“他給的beat不是很急,今天的火藥味也許能淡一些”。
一個額前綁着髮帶,大概二十上下的男生走到了那個並不算高的舞台的中央,然後半蹲下來,微笑着對着人群吐出一長串rap詞。“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凶啊。”許率智感慨道。
“他freestyle很強,倒不是很有攻擊性的……”
安孝真剛說到這裏,台上的人用一句話為他的部分做了結尾:
“以為出口等於結束,你們高興太早。踩到blacknut,才會後悔沒有think。”
在接連不斷的口哨作為背景音的情況下,安孝真卻怔了片刻,而後用一種很僵硬的表情笑了出來:“blacknut……是他和thinker對上啊。”
“blacknut?這名字有點熟。”許率智說。
“和swings一個公司。”swings在今年關注頗高的rapper選拔節目《showmethemoney3》中擔任評委,許率智是知道他的。
髮帶少年下去了,一個臉有點長,全身上下一身黑還帶着個墨鏡的人跳到了台上。直覺告訴許率智,這個就是髮帶少年和安孝真提到的那個blacknut。
“感覺比剛才的凶一些。”許率智在心裏小聲嘀咕。
而blacknut的表現也證實了許率智的猜測。
“I-mblacknut,不是verbaljint,忍受不了那軟弱,娘們一樣的beat。”
零星的笑聲、掌聲和起鬨聲響了起來。
“長了張漂亮的臉的thinker,無時無刻不端着的manner。說是hip-hop做派卻是idol,干成了什麼,除了破碎的ledapple。”
blacknut衝著一個方向挑釁性地勾了勾食指,然後猛地向下,指着地面。
“這個我聽懂了。”許率智暗想。
她們今天要找的人,曾經給今年年初回歸的偶像樂隊ledapple寫過歌——迷你專輯中的收錄曲《春天》,然而ledapple的此次回歸仍然是失敗的,這個樂隊在經歷了多次更換成員與不成功的回歸后,終於被經紀公司所放棄,樂隊解散、主唱單飛的結果,現在已經成定局了。
地下hip-hop的diss果然挺毒,她想,就算diss是hip-hop文化中合理合法的一種人身攻擊形式……許率智還是覺得挺不習慣的。
“求求你們的代表,二十三還能有人要,用你的臉去討好,別仗着老師的身份聒噪。thinker,teacher,hip-hop中的troublemaker,‘穩重’地像烏龜一樣爬行的,跪舔AOMG腳趾的loser。”
潮水一樣的鼓掌與起鬨聲中,安孝真的表情有點詭異:“在這裏聽到troublemaker……我總覺得怪怪的。”由4minute成員金泫雅和beast成員張賢勝在2011年年底組成的限定組合troublemaker,一經誕生就憑藉同名主打歌大紅大紫,而那首經典的舞曲《troublemaker》,安孝真是參與了創作的,從blacknut嘴裏聽到這個詞,安孝真總有種中槍了的感覺。
還是thinker好,很少diss人,就算要diss,也是一諷刺就諷刺一大片……
“這和AOMG有什麼關係?”許率智問。
安孝真收回心神,“這個說來話長,過後我慢慢和姐姐說
”,她壓低聲音,“看,他要上台了”。
一身黑的“黑色堅果”blacknut走到了舞台邊緣,另一邊,一個人邁着緩慢的步伐走到了舞台上。
這個人的裝束沒有比blacknut好多少,他也是一身黑,黑色的T恤,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鞋,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戴墨鏡,卻被一頂壓得很低的黑色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如果離得遠一點,就只能看到帽檐下白皙的皮膚與好看的下巴線條。然而,即使如此,端正的姿態乃至透過衣服展現出的不錯的身材,都使他與blacknut即使衣服相近,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遵照你們的期待,thinker再次開始think。”
這位叫“thinker”的人一開口,就顯現出與blacknut、乃至在地下常見的rap風格截然不同的感覺,他的語調偏輕,沒有那種彷彿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人的氣場,甚至夾雜着一點笑意,但那絕不等同於他很開心——有禮貌的諷刺罷了。
“說實話有點泄氣,我害怕這個blacknut。他居然不再痴迷生殖器,用起了我教過的Englishword。”
許率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果然沒有猜錯,“thinker”只是在比較冷靜地和人撕而已。不得不說,相比那些直接的攻擊,這種懶洋洋地站在舞台上、不急不緩地用平和的語調念着諷刺的rap的風格,更加符合許率智的口味一點。
她畢竟沒有涉獵過hip-hop,而韓國的社會文化又是相當注重禮節的。
“如果一定要聽我講課,活得陽光一點拜託。總說我是個軟弱的傢伙,你活得難道不比我墮落?”
與其他人的rap比起來,這位“thinker”的rap速度算得上很慢了。他的吐字十分清晰,音調與輕重也經過了細心的安排,情緒與氣場,都在抑揚頓挫之間不知不覺地向外輻射。
“晚上我在這裏和你玩diss,白天回到公司領另一份工資。失敗者們幻想着我為了紅鑽營,切,什麼音樂什麼反應我都不會餓死。”
扣着鴨舌帽的年輕人依然站在原地自說自話,沒有直接去對上任何人,也沒有做出任何挑釁的動作,而他的姿態、語調以及rap詞都說明,原因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至於下面的人的反應……比blacknut表演的時候要冷清多了。
對此,即使是更喜歡thinker的風格的許率智也表示理解:“這段詞好討厭。”為了吃飯整天操心着歌曲反應的偶像中槍。
安孝真心有戚戚地點頭。
“承認吧,你的平庸,不能像我身兼多職。不要把你做不成其他的事實,用專註於音樂的借口來掩飾。”
一片寂靜。
台上的人似乎並沒有被這種反應所影響,他帽檐下露出的嘴唇展露一抹笑意,輕輕地沖台下的人點了點頭。
“他在地下有很多人討厭,不單是因為做派像idol。”安孝真說。
“還因為喜歡秀優越?”
安孝真點頭:“跟人搞diss戰的時候他一般都是這樣,別人說有多少女人喜歡我每天賺了多少錢有多麼專註於夢想,再混上些髒話,thinker的話,就是我長得帥,我是高麗大的,我精通四國語言,我有自己的工作,rap說得比你還好,還能搞創作。”
許率智:“……我也覺得有點討厭,不過這在地下不算什麼吧?”
“對,這種diss方式還是相當禮貌的,就是更多人喜歡真刀真槍地干仗,不是像他那樣隔得遠遠地噴冷水”,安孝真笑道,“不過因為他的flow確實非常棒,風格也挺獨特的,就算很多人diss他,他上來的時候反響也不是很熱烈,聽說thinker出場,每回人還來得不少”。
這……這不是抖M嗎?許率智暗暗吐槽,兩邊都是抖M。
雖然覺得這位“thinker”在地下的生存模式實在有點奇葩,伴隨着演出的繼續,許率智也必須承認安孝真說的一些話是非常正確的。
比如,他的flow確實很好,一晚上聽的幾乎都是偏重於力度和節拍的rap,thinker那樣朗誦詩歌一樣抑揚頓挫又能傳達出鮮明情感的說唱對許率智的耳膜來說簡直是一種撫慰,比如,混地下的那群人對他的態度確實非常微妙,有幾個看上去關係不錯的,更有不少對其不屑一顧的,他上場的時候下面的人的反應更算不上很熱烈,但好玩的是,當這位和其他人互相攻擊搞diss戰的時候,大家、包括那些對他看不順眼的地下rapper,都要比其他時候要興奮許多。
“為什麼之前沒有聽你提起過?”兩個小時裏接收到的訊息都能讓許率智判定,這個“thinker”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他活躍次數不多”,安孝真沖一個方向揮了揮手,說,“在地下登台才兩年,頻率也不高,先等一下,他過來了”。
許率智順着安孝真的視線望去,就看見那個黑色的身影沿着人群的縫隙慢慢地向這邊走來,遇到實在過不去的地方,他還停下來和面前的人說些什麼,等對方讓開一點,才繼續往前走。
而在他走到兩人的面前站定的同時,他也摘下了頭上的鴨舌帽。許率智驚訝地發現,這個在地下活動的rapper,有着一張放在偶像中間都堪稱神顏的臉。即使頂着一頭精幹利落、彷彿剛剛結束兵役不久時的樣子的短髮,有精緻而又輪廓清晰的五官在,仍然讓他散發出一種逼人的帥氣。
“你好,我是thinker,鄭智雍。”
如同鋼琴一般清晰、圓潤,又帶着一點點顫音一般的磁性的聲音,從那雙粉紅色的薄唇之間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