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入營
乾道六年四月初一的大早,雞都還沒叫,黃母和楊三娘也就起了身,為父子倆操持起了早飯。
對於這青訓營,楊家村的人倒是大致打問了清楚,也就跟往日組織鄉民做些修葺城池和協防護衛的勞役差不太多,再說十里河的青訓營地更是黃老漢親自參與建設,也就早早知道那處營地與華容縣裏廂軍的營房並無什麼差別。
只是,隨着各路消息不斷匯總,也才知道如今這青訓營要做的事比以往可就大大不同了。往日官府的勞役,一來可以折成銀錢,只要交錢就可以免除,這錢也叫“免役錢”;二來也可以使錢請人頂替,也叫做“助役錢”,實在推脫不得也能使錢走了門路,尋些輕便不累的活兒來干。
可如今是朝廷頒佈施行了什麼“青役法”,這法就規定了青壯皆要義務為國朝服軍役,既不要“免役錢”,也不要“助役錢”,只要年滿十六至四十五的男丁,每年農閑時抽出兩月入義勇(青訓)營操練,朝廷會發給錢糧補助。
如此,既然官府方面有法可依,百姓民人自然也就無法可遁,只是按照官府自己的文書條例,如今在江南和荊湖兩路行用的“青役法”乃是“試行”,而“試行”時的抽丁並非如法例中要求的那般是“全丁”,而是“三丁抽一”,並且也強調了試行階段要區分青壯丁,並以壯丁優先的原則。
所以,如楊家村這般全村抽丁一百一十五人倒也合法,可把黃家父子都征丁入營,自然也就有貓膩在裏面了。
對此,黃昊也不發憷,他趕在今日之前,領着大舅哥楊軒加班做了六把短管的雙管獵槍出來,分給了這次將要陪着他入營的幾個楊家後生,然後又將一把五連發的用法鄭重教給了黃老漢,最後他跟楊軒還有鎚子兄弟又各帶了一把小獵隼和十個彈輪,便也算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好生看看這青訓營到底是龍潭還是虎穴。
莫約雞叫三遍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黃母和楊三娘兩個費了小半個時辰,倒也整治出了一份豐盛的早餐,主食是父子倆每人一大海碗的湯餅,配上以腌肉做餡煎制的油麵小餅子,再配上涼拌的薺菜和涼拌皮蛋,外加每人路上吃的五個羊肉夾餅,這一頓早餐吃下來,估計管上一天也是夠了。
待得父子二人吃飽喝足,各自背了藏好槍械的包袱,又在腰間掛上入營要求的朴刀,肩上扛着八尺長的木棍,一起走出家門的時候,也才見得日頭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
“走咧!”村前小道上,扛着鋤頭都已經從地頭轉了一圈回來的鄰人,瞧着父子二人整裝出行都是紛紛點頭問好,而父子倆也是一邊與人招呼,一邊快步往村中曬穀場行去,待到地頭也才瞧見曬穀場中早就來了不少人。
不久,也就見得楊普領頭,帶了三個身穿公服的公人過來,打眼一望倒也瞧見領頭的公人也算是個熟人,正是之前來家報信的鄉勇都頭戴大全,便也知道今日開拔也在那董昌的手掌之中。
不久,估摸着人該也到齊,戴大全便也吆喝一聲,喚起大夥的主意,簡略的將今次開拔往十里河的入營事項說了后,便也催促着眾人上路,待到黃家父子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也就瞧着那戴大全低頭與黃昊耳語道:“且與某借一步說話如何?”
對於這個戴大全,想想當日使錢與他,他倒是明白事理主動退回不少,所以也就讓黃昊對他頗有好感。如今聽他有話要說,自然配合與他,便也錯開一步,隨他行在路邊,道一句:“戴都頭有話只管道來!”
戴大全也不廢話,便也開門見山道:“黃……小官人,復州楊都監託人與某帶話,說你父子二人今次接被選丁入營一事,倒也不是別人從中作梗,乃是縣尉谷鴻台谷大人一手操辦,還請小官人留意則個。”
聽得戴大全居然為楊晉勇傳話,黃昊倒也暗暗有些驚訝,不過想着楊晉勇怎麼說都是堂堂軍州的兵馬都監,他這官兒差不多相當於後世的地級市地方武裝部長,指揮起一個縣屬民兵連長還不夠跟玩兒似的?
只是,聽說在其中搞鬼的不是董昌,而是什麼縣尉谷鴻台,這倒是真出了黃昊的預料,不由問道:“那谷縣尉何故尋我父子的晦氣,戴都頭可曾打聽?”
戴大全卻是眼眉一跳,故意低聲道:“小官人,此事怕是厚利紅人眼,或許與你們楊家村的鐵坊有關!”
“哦?這又是從何說起?”黃昊聽來一愣,他還真想不出事情怎麼又會和鐵坊牽扯起來。
戴大全倒也不敢藏着掖着,便也道:“小官人莫非忘了,之前縣尉不是在華英修了座莊子,用的就是縣裏周家的鐵器么?”
聽得戴大全這麼一說,黃昊倒也想起了當初鐵坊的第一單大生意,就是跟華容縣裏的周家雜貨鋪做下,事由正是那縣上的縣尉谷鴻台受了縣令的指派,在華英修起一座什麼營地,與那周東主購了不少斧鋸鉤釘,哪知道拿去之後不怎麼好用,還耽誤了工期,正巧谷縣尉上門興師問罪之時,見着周東主店裏擺着我們鐵坊的鐵貨,於是鐵坊也才有了當初的開門第一筆大生意。
如今一想,黃昊倒也恍然大悟,不過卻是反問:“莫非谷縣尉不知,楊家鐵坊的份子可是握在大押司楊忠的手裏?”
這縣尉的官兒,說白了也就相當於後世的縣公安局長,唐代最鼎盛時,甚至主理一縣的兵法士、功戶倉,及司法捕盜、審理案件、判決文書、徵收賦稅、割斷追催,收率課調等雜務。
可到了宋代,隨着士大夫文官階層的崛起,武職官員的地位日漸衰落,縣尉的權柄也不斷被收縮,以至於審理案件、判決文書、徵收賦稅、割斷追催,收率課調這些權利不斷被侵佔收回,分配給了什麼縣丞、主薄、押司手中,而縣尉手中的權利,也就僅剩下了司法捕盜、維護治安、訓練拱手、管制廂軍等等這些。
所以,鐵坊的份子可是寄在了大押司楊忠的名下,按照如今官場的規矩,這谷縣尉應該不能也不敢染指才是,更別說如今的楊家村鐵坊還兼着復州兵馬司的官差,背後有楊晉勇做靠山,這也不是他能夠惹得起的。
對於黃昊的疑問,戴大全只能搖頭表示不知,當然他一個小小的弓手都頭若真是能知道,反而也有些不合理了。對此,黃昊也不深究,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以後,也就回到了隊伍當中,跟着大部隊一起順着村道大步行走,往十里河方向行去。
行道在途,黃昊倒也暗暗計算了一番,覺得就算今次事情的背後當真是那縣尉,他的勝算也是足夠。如今隨他一通入營的,除了老爹、楊軒、大鎚和小錘兄弟這些鐵打的自家人外,還有六個楊義特別安排的楊家後生,六個後生里其中五個都是鐵坊的學徒,與黃昊怎麼說都有半個師徒名分,忠誠方面不是問題。還有一個則是楊虎的兒子楊漢邦,這傢伙一雙胳膊粗得跟人大腿一樣,能使一對重八十四斤的鐵鐧,讓他來負責黃昊的安全,也算的多了一重保險。
此外,這次入營的楊家村人怎麼說也有一百多人,無論如何肯定都要抱團兒,這也就等於是黃昊的另一重保險。
畢竟黃昊因為楊三娘的事兒,先後遭了吳家和那小押司董昌的恨,更是動用了堂堂軍州兵馬都監的關係都沒能壓服那吳家和董昌,這在楊家村裡也不是什麼秘密。再說自打楊家村的鐵坊運作起來之後,先別說村人到底有沒有從鐵坊中得利,光是鐵坊一下子便安置了村中數十後生,讓許多楊氏的族人,包括外姓都從此多了一門謀生的營生手藝,這點情可定是要記下的。
事已至此,不管這青訓營到底是龍潭還是虎穴,黃昊都是打定主意要走上一遭的,對於這縣尉谷鴻台或是押司董昌,他倒也真是不怵。
回頭卻說,這十里河村距離楊家村也就五十里,鄉人腳力都是不錯,所以楊家村的百餘人莫約在早上辰時開拔,也不過走了兩個多時辰,便也在近午前後便抵達了十里河。
待到進入村前的巨大營地一瞧,場面卻是叫包括黃昊在內的村人們都是目瞪口呆,也就瞧得位於河岸邊上的巨大營地之中,也不說營房多得如同評書里時常描述的數十里連營,光是在營門外列隊準備入營的各村壯丁,便排出了至少數千的規模。
瞧着如今這陣勢,黃昊也是啞然,不由逮着黃老漢問道:“爹,你之前就在這營里做活,卻不知道這營地到底有多大?”
黃老漢也是被這場面給震住了,他之前還給黃昊說這什麼青訓營也就如鄉勇集訓般最多也就是幾百人的規模,如今只能硬着頭皮答道:“俺在的時候,當真沒建幾座營盤,全都忙着建庫房啊!”
“多大規模的庫房?都是什麼庫房?”黃昊倒也不是質疑黃老漢說謊,反倒存心打問起來。
黃老漢撓頭答道:“糧倉莫約萬石,還有一些蕃庫卻是難以計算了!”
“萬石的糧倉?”黃昊聽來一愣,想想一個專門用來訓練鄉村民兵民營的營地,那用着這麼大的糧倉,心中頓時就存下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也在這時,就聽得營門出敲響了叮叮噹噹的銅鑼之聲,入營的吆喝聲便也胡亂的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