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長刀之夜

19、長刀之夜

我沒機會感謝蛛化卓爾的盛情邀請了。

一塊山峰似的巨岩從下方漂浮上來,停留在距我們大約一百英尺遠處,各種奇形怪狀的惡魔聚在一起,正注視着我們。

艾克林恩先是眯着眼睛看,隨即臉色大變。

“該死!”他詛咒一聲,念誦咒語,抬手一揚,一把晶亮的寶石粉末撒了出去。

就在他完成法術的同時,連綿不絕的銳利哨聲刺得我聽覺器官麻。

在真菌溶洞遭遇卓爾軍隊弩箭齊射的時候,我曾經以為那是我所經歷的最可怕的射擊。但和現在相比,卓爾的齊射不過是地下溪流沖在石頭上濺起的稀稀拉拉的小水花。

飛來的箭與箭貼在一起,密密麻麻,幾乎看不見縫隙!

飛箭瀑布灌入客廳,在艾克林恩面前十英尺處撞上無形的力牆,喪失慣性,噼里啪啦落在滿地的水晶碎片上。轉眼之間就堆積到艾克林恩膝蓋那麼高。滿地都是過六英尺長的巨箭,箭頭閃爍着寒鐵的冷光。

艾克林恩轉身大叫:“箭魔!小心!”

他話音未落,客廳四角同時傳來任意門的魔法波動。

我用眼神一瞥,蛛化卓爾布里莎閣下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四個渾身灰綠色皮膚、同時手持兩張長弓的人型惡魔無聲無息佔據了客廳四角,距離我們二十英尺遠。它們消瘦高大,長着四條手臂,用兩隻左手挽着兩張遠身體比例的大長弓,兩隻右手平行引弦,已經瞄準了我們。

說時遲,那時快,負能量雷電劈中了一個惡魔。能量命中目標后並不湮滅,反而以中招者為源,分成三股,閃電一樣連結到客廳里其它三個身上。

四個惡魔鬆開弓箭大聲慘叫,它們一齊變成了瞎子。

艾克林恩吹了一聲口哨:“鏈目盲術!漂亮!”

阿里曼女士嫣然一笑,還沒回話,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一個大惡魔。我的客廳天花板距離地面足有十四英尺高,儘管如此,它仍然只能蜷縮着身體半蹲在客廳中央。這個大惡魔渾身都是飽滿的肌肉塊,只輕輕一動,頭頂上的灰塵和碎石簌簌往下掉。狗一樣的腦袋上有兩隻長長的角,在天花板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划痕。它有四隻不一樣的手臂,兩隻是碩大無朋的螯鉗,另兩隻是人型的雙手。

我以最快度釋放了心靈震爆,狂野的心靈衝擊波橫掃客廳,在空氣中激蕩起肉眼可見的重重波紋。惡魔壯碩無匹的身軀變得搖搖晃晃,它出一陣怒吼,房間裏的水晶製品全都爆成了粉末!

“見鬼,”艾克林恩大叫,“你想把我們跟迷誘魔一塊兒幹掉嗎?”

“我相信你們的意志。”我忍痛回答。

銀色人影一閃,舒拉女士撲了過去。她甩開外袍,露出秘銀的甲胄,揮舞閃爍着各色靈光的魔法彎刀狠狠斬向大惡魔。它在心靈轟擊下喪失了行動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刀刃切入自己的側頸。

鮮紅的血和綠色的毒蒸汽噴出深達半公尺的傷口,舒拉女士這一刀幾乎砍下了它的頭。

它嗤嗤地笑了起來。

“蠢蛋,”它露出牙齒宣佈,“我看見了,我來了,我就贏了!”

大惡魔的重量使它腳下的地板裂開了一條大縫,這使原本就結構脆弱的建築爆出更強烈的震動。它捂着脖子上不停噴血的傷口,大笑着從裂縫處消失,越來越遠的笑聲從裂縫下面傳了上來。

把我擠住的水晶書桌陡然滑向裂縫。這讓我感覺雙腿一松,血瞬間從腳下衝上頭頂,差點兒從眼睛和口器里噴出去。

我趕緊甩出一條觸鬚抓牢旁邊的岩壁。而阿里曼女士不顧我的個怪意願,揪住我的觸鬚保持平衡的行為讓我十分憤怒。

轉眼間,水晶書桌也不見了。裂縫以肉眼可見的度越來越寬,出卡啦卡啦的聲音,同時越來越長,一直延伸到牆壁,把客廳分成了兩半。

阿里曼女士扭頭尖叫:“快過來!”

艾克林恩和舒拉女士連滾帶爬跳到了裂縫這一側,擠到我們身邊。

突然,原本被力牆術阻斷的強風吹到我臉上。裂縫對面的大半個客廳,包括地板、地板上堅固的無形力牆和厚厚的一層水晶碎片,還有堆積如山的長箭,以及那四個滿地打滾的瞎子惡魔,一下子全消失了。

艾克林恩神色木然。

“倒霉,”他輕輕地說,“這下慘大了。”

我不用問他想表達什麼,對面懸浮巨岩上密密麻麻的灰綠身影和騰起的長箭烏雲能夠說明一切。

“跑!”舒拉女士大叫。

在客廳殘留部分被箭矢覆蓋之前,我們以百米衝刺的度跑進了通向溫泉溶洞的入口。

我們在漆黑中沿着溫泉水池的邊緣走進溶洞的深處,那裏隱藏有另一個出口。艾克林恩曾經說過,狡猾的兔子總會準備三個藏身之處。而一個合格的靈吸怪總會為自己的藏身之處準備三個以上的逃生通道。

“你從來不邀請我來這兒,”艾克林恩向我抱怨,“否則剛才就直接開任意門避難了。”

我沒有理他,加快步伐。

卡爾德蘭行將毀滅,現在身處何地都不安全。按照越來越密集的震動頻推算,要不了十分鐘,這個鐘乳石倒懸島也會步入其他石柱的後塵。

“邀請?”舒拉女士疑惑地看着艾克林恩,“可你說過,你是奪心魔的術士奴隸?”

“呃,呃,呃,這說來話長,”艾克林恩用力搓下巴,揉得下巴都起了褶,努力表達對我的感激涕零之情,“如您所見,我有一個仁慈、好心腸的奪心魔主人……它知道我想念媽媽,所以慈悲地給予了我一定的自主權……”

阿里曼女士提出了疑問:“請問,施巴拉古先生,你和我們一樣是地表人類,沒錯吧?你說過,你很小的時候,大約兩歲左右就被奴隸販子賣到了這裏。那你怎麼知道媽媽在哪兒?”

艾克林恩的眼神流露出哀傷和思念:“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個聲音,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我的媽媽,是地表一個叫泰娜菈絲塔的公主……”

舒拉女士若有所思:“泰娜菈絲塔公主?我認識一位泰娜菈絲塔公主,可是她很早就死了……”

“……的侍女,”艾克林恩改口度很快,“我媽媽是她的侍女。”

艾克林恩還想繼續胡扯,我舉起一條觸鬚,示意他噤聲。

小心,前面有東西。

自從客廳取下來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靈晶僕從上衣口袋向我出警告。

注意,它過來了。

伴隨着金屬的細碎敲擊聲,前面一團漆黑的密道深處騰起兩團明亮的火光,彷彿巨獸的兩隻眼睛。

我抽出一根靈杖,舒拉女士彎刀出鞘。

我不無意外地現,阿里曼女士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劍脊上鐫刻着一串魔法符號,護手上有一個徽章,徽章中心雕刻着一個空白的捲軸。不僅如此,她還召喚出一頭雪白的巨狼,翻身騎了上去。這位魔法造詣深不可測的女巫竟然還是一名英姿颯爽的騎士。

看我把視線投向她,阿里曼女士拍了拍坐騎毛茸茸的脖頸:“我的魔寵。”巨狼轉頭對我齜了齜尖銳的犬齒。它的眼珠是冰藍色的,鼻子和牙縫隨着呼吸噴出一股淡淡的寒氣。

“切,”艾克林恩在一邊酸溜溜地嘀咕,“冬狼魔寵而已,有什麼稀奇的?”

“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的魔寵,”我對他說。

“我告訴你,一個真正的巫師不會搞那些烏七八糟的花哨玩意兒,返璞歸真才是王道。”

“這麼說你連魔寵都沒有?”

他不屑地撇嘴,打了個響指。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出現在我們眼前。這是一個構裝生物,看上去像一頭披着裝甲的野豬。

這個用鋼片和皮毛歪七扭八組合在一起,身上到處是粗劣焊接的大鉚釘的東西居然說話了:“別隨便役使我,我有我的傲慢,艾……”

艾克林恩快打斷了它:“叫我施巴拉古。”

“你的盾衛,還是魔像?”我問他。

“你不是要看我的魔寵嗎?”艾克林恩沒好氣地說,“喏,就是它。”

“叫我穆爾,”裝甲野豬回答,“我是這世界上最拉風的構裝魔寵,華麗的鋼片貓頭鷹穆爾大人~~”

“貓頭鷹?”我對它的主人報以疑問的眼神。

艾克林恩似乎懶得回答我,只是向裝甲野豬的後背一指。我看見兩枚只有地底侏儒手掌大的白翅膀豎在它圓滾滾的身軀上。但那好像是用膠粘上去的,而且原料應該是雞毛。

一旁的阿里曼女士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穆爾,”她微微蹙眉,“好像小說里天才巫師艾克林恩的魔寵貓頭鷹也叫這個名字……”

“我是他的粉絲,”艾克林恩挺起胸膛,一臉憧憬,“無敵天才帥男艾克林恩老爺是一切施法者的偶像。我三歲的時候,就立志成為艾克林恩老爺那樣偉大的人物……”

我現兩位女士都在點頭,眼睛裏彷彿還亮晶晶的閃着光。

火光越來越近。

“軟體雜碎,想我嗎?想我,想我嗎,想我,想我嗎啊啊啊?”

聽到這個熟悉的嚎叫,我忍不住抬起觸鬚按摩額角。不出意外地,月夜閣下的鐵蝴蝶結條腦袋出現在我們面前。

基佬捕念者也罷,前迪洛矮人也罷……為什麼我身邊總會出現這種蟑螂似的傢伙?

“我們又見面了,軟體雜碎。你死定了,死定了,死定啦~~”

鋼鐵半魔像用它的兩隻鋼鐵大手撫摸着下巴,試圖擺出一副從容的風度。而我只想對它說,既然你的兩隻眼珠子分別向兩個不同的地方轉,那還是不要擺姿勢為好。

又見面了。我心靈感應它。那位天才魔像大師不是死了嗎,誰重新修復了你?

月夜閣下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邊:“噓……”

“給你個忠告,我的不傳之秘,”它神秘兮兮地左顧右盼,低聲說,“如果你被製作成了半魔像,那你最好掌握機械修理的技巧。這樣就算被扔進垃圾堆都不怕不怕啦。”

它咯咯笑着,敲了敲兩隻囚禁火童的鐵籠:“有它們,我就是不死的。”

月夜閣下用兩隻不向一邊轉的眼珠子仔細地掃視我們。

“那個把我拆成零件的大力禿頭在哪兒?”

那個灰矮人的名字叫骨頭。我可以帶你去找他。

我試圖轉移鋼鐵半魔像對我的仇恨。

不過你確信現在能對付他了?據我所見,他赤手空拳就接住了你的級無敵旋風。

目前這個變態瘋子的手臂倒是都在該在的部位,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我們現在處於一條狹窄的隧道,假如它用它那個什麼“旋風”開足馬力撞過來,我們連一點迴旋的空間都沒有。

“這個嘛,”鋼鐵半魔像呲牙裂嘴地笑了,“針對那個狗膽包天的禿頭我特地認真改進了我的級無敵旋風,既然他不在,我就讓你先嘗嘗鮮好啦。”

……不妙,好像激將法起了反效果。

它伸手到屁股背後,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斬巨劍,只是劍柄頂端是個奇特的插頭。

哦不,真是見鬼了。

月夜閣下把插頭連接到上次拔掉手臂后連接的地方,嘻嘻笑着用兩隻手抓住條腦袋上的蝴蝶結,使勁旋轉了幾十圈。

蜘蛛屁股噴出股股蒸汽。

斬巨劍輕快地旋轉了起來。

“它是你的了。”

我第一時間用觸鬚親切地拍了拍艾克林恩的肩膀,然後邀請女士們和我一道後退三十英尺。

“為什麼是我的?”他臉色白,扭臉對我哀號,“你有點兒人性好不好?”

“因為你是我的術士‘奴隸’,‘施巴拉古’先生。另外,我不是人類。”

我完美詮釋的音節重讀讓他咬牙切齒。

艾克林恩悲憤怒吼:“那好……穆爾,它是你的了!給我上!”

他扭頭去找裝甲野豬,才現他的魔寵已經跑到身後去了,正努力地把巫師主人頂在前頭做擋箭牌。

艾克林恩試圖繞到裝甲野豬身後去,但魔寵的力氣明顯大於他這個巫師。

“你這魔寵打算背叛主人嗎?”他反手用力擰裝甲野豬的毛皮耳朵。

魔寵嗷嗷大叫,一口用力咬住巫師的屁股:“混蛋巫師,回回你都拿爺爺當炮灰!憑什麼要我去面對把巨劍當老二的變態啊!”

“啊啊嗬嗬嗬嗬,”鋼鐵半魔像歡快的笑聲讓他們停了手,“我來啦,看我級無敵無敵旋風!”

它以萬鈞雷霆之勢向這邊直撞過來。

斬巨劍出撕裂空氣的咆哮,隧道的回聲效果使我的聽覺器官被震得隱隱作痛。飛旋轉的劍刃反射着籠子裏的火光,呈現出一種凄厲的光彩。

法術波動從艾克林恩和他的構裝魔寵身上散出來。

艾克林恩完成了法術,我看見裝甲野豬融化變形。瘤狀的甲殼覆蓋了它的體表,身體兩側長出更多的腿,好像一隻巨型甲蟲。

裝甲野豬一邊變形一邊嚎叫:“又是這樣!混蛋巫師,總有你犯在我手裏的時候!警告你,從前爺爺可是一把+12的戰錘!”

兩條長長的羽毛狀觸角從它的頭頂鑽出來。

“鏽蝕怪!”舒爾女士低低叫了一聲,向後退了一大步。

鏽蝕怪……我想起來了,我在生物圖鑑里似乎讀到過。有一種蟲怪,它們很弱,弱得不值一提。但是它們吃金屬,鋼鐵、黃金、秘銀,什麼都吃。只要被它們的觸角掃中,再優秀的金屬製品也會瞬間鏽蝕崩壞,即便是魔法物品也不例外。

我看見艾克林恩向後一個空翻,從變成鏽蝕怪的魔寵頭頂翻到它身後,隨即以一個奇特的姿勢,飛起一腳,把它踹得飛向撲而來的鋼鐵半魔像。

“Bati-go1!”

兩條長達六英尺的羽毛狀觸角狂亂揮舞着,穆爾變了調的哭叫甚至壓住了巨劍旋轉的呼嘯:

“啊啊啊我恨你!艾—克—林—!”

“心靈異能與魔法的變形效果各有所長,”在一次學術探討時艾克林恩這樣說,“顯現態變化可以通過技巧在變形時使用變形對象的自然能力,變形術則可以對其他自願生物變形……

“但你對‘變形’的理解還只停留在表層。你所關注的變形,無非是重量體積和隱匿性的改變。太淺顯了。你該嘗試觸及更深的東西。”

他拍了拍案頭的《費倫生物圖鑑》和《已知各位面生物知識》。

“這個世界上有數不盡的物種,它們生活在各種各樣的環境裏,有各種各樣的環境適應能力和奇妙本領。只要你對它們有足夠的了解,只要在合適的場合,變形成合適的生物,你就無所不能……無論是魔法還是心靈異能,你能做的,只受限於你頭腦的想像力。”

“噢耶!”剛才還屁滾尿流的鏽蝕怪在鐵鏽堆里幸福地打着滾,揮舞觸角高叫,“我是最大功臣,我是世界之王!”

僅一個回合,鋼鐵半魔像土崩瓦解。

鋼鐵半魔像幾乎免疫所有法術和靈能效果,可是才被變成鏽蝕怪的穆爾用兩條觸角掃中,月夜閣下就像沙灘上的城堡一樣崩潰了,連同它的巨劍老二統統變成了一大堆赤紅的鐵鏽粉。

兩個火童鑽出被銹毀的籠子,飛也似地跑了。

勝利是如此輕鬆,以至於我都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個幻術。

不過現在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當魔寵穆爾高叫出它主人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態展必然一如既往地滑向失控。

阿里曼女士幾乎是衝到艾克林恩跟前。

“艾克林恩?”她語無倫次地尖叫,“你是艾克林恩?可你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你的金呢,你的藍眼睛呢,你怎麼會是艾克林恩?”

艾克林恩眼珠亂轉,還沒來得及回答。

“他當然就是艾克林恩!”變成鏽蝕怪的裝甲野豬穆爾尖叫,“女士,揍扁這混蛋,別給我面子!”

“咱們走着瞧!”巫師對魔寵怒吼。

鏽蝕怪有拍節地揮舞觸角,咯咯地笑:“先操心你自己吧,艾~克~林~”

“讓開,奪心魔。”舒拉女士平靜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的後背頓時感到一陣寒氣。

我立刻向旁邊錯開一步,為她讓出一條通路。這完全與深思熟慮無關,而是生物面臨極大危險時的身體本能行為。

艾克林恩的表情無比尷尬:“呃,親愛的舒拉……這是個美麗的誤會,我可以解釋……”

“艾克林恩……原來你就是艾克林恩……”

舒拉女士越過我緩緩向前走去,她渾身抖,咬牙切齒,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艾克林恩的辯解她好像一個字都沒聽到。

“有一句話,我早想對你說了……”

她伸手一指,高級儲法戒指的戒面光芒一閃。

七階神術,灰飛煙滅!

女審判官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寫網絡小說的混蛋,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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