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脆弱的一面
大雨還在下。
烏壓壓的雲層仿若將天地之間的空氣用力壓了壓，胸口發悶的人深吸了一口冷冰冰的雨氣，雨氣由氣管進入肺部，將頭腦昏沉的人們冰了一冰，腦袋也能變得清醒些。
薩爾帶着滿意的微笑離開，他與力丸實在是天作之合。
高地獸人一族徹底安居在了路加城城外，成為了塔林堅實的盟友，他們終於不用再忍受杜魯德草原高地上的見鬼的天氣，他們開始有了自己的畜牧場、種植場、獵場。他們越來越貼近人類的生活作息。對此獸人族群中的每一位提到此事都會喜笑顏開，族中少量的反對薩爾的聲音隨着生活質量的提高也漸漸消失不見。
力丸與薩爾像個熟識的老朋友一般互訴衷腸。
許久之後，薩爾笑道：“我夫人最近學會了人類的釀酒技術，她發現人類的番薯燒酒配上蘋果汁好喝極了，她自己親自弄了一整個橡木桶的酒。”薩爾拍了拍力丸的肩膀：“等你從斯洛姆軍營回來，老薩爾願與殿下把酒言歡。”
“我的榮幸。”力丸開心的回到。
薩爾抬頭看了看頭頂彷彿觸手可及的烏云：“時間差不多了，獸人營地中還有諸多雜事。”
力丸禮貌的一伸手，雨點打在他的皮斗篷上啪啪作響：“請便，我的朋友。”
薩爾點頭回禮，轉身邁步，他赤裸着腳掌，那巨大的厚實腳掌踩在泥濘的草地上，每一步的腳印都不淺。
薩爾與站在後方的努曼錯身而過，兩人互相點頭微笑。
大雨還在下，是否是因為這世間的罪惡實在太多，雨啊雨，你為何下的這麼急促而又綿長，你是否想用這如同災害一般的狂暴雨水，去洗滌人心裏最黑暗的角落。
力丸依舊站在河邊，獃獃的看向暴躁的河面。
“噼啪——！”又是一道閃電，上天之威，恐怖如斯。
就這樣，力丸對着河面發了好久的呆，伯德河實在太寬，再加上連綿不絕的雨水遮擋視線，讓他看不到盡頭，在這一刻這伯德河倒像是大海一般。
薩爾已經遠離，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昏沉的雨中，力丸此時稍稍抬頭，像是回過神來。他舉起手掌，輕輕彎了彎。
身後人影閃動，努曼走上前來：“殿下。”
“暗殺部隊撤了嗎。”力丸問話，聲音冷漠。
“是，早在殿下第一次回到軍營，我就下令暗殺部隊撤出路加城之外的礦產山脈，賽特斯一族每個都是頂尖好手，決計不會被獸人發現。”
“恩”，對此力丸只是冷漠的回應了一聲。
許久之後，力丸歪着頭，看着腳下洶湧湍急的水流說道：“努曼。”
“是，殿下。”
“你說我——算是個壞人，還是好人？”
“臣……臣不知道。”努曼對這個奇怪的問題愣了一愣，然後答道。
力丸頭歪向另一邊，鼻尖上有幾滴雨水墜落在嘴唇上，但他似乎對此毫無察覺，他的聲音依舊冷淡：“我與薩爾之間，用唇亡齒寒比喻再合適不過，沒有他便沒有塔林的如今，如果沒有高地獸人的幫助，當初我們可能連契科夫軍團也無法擋住，或許沒有高地獸人，塔林早已被斯洛姆抹殺。”
聽到力丸回憶往事，努曼識趣的閉上了嘴，只靜靜聽着。
“雖然我與薩爾之間本就是為了利益在進行深度交易，但合作到了此時此刻，我已經將他看做了朋友，如同你、如同老賽特斯。薩爾先生是個讓人心生尊敬的先生，我開始喜歡上了高地獸人一族了，他們很可愛。”
“是——殿下慈悲。”
“但我卻讓你監視他們，並把暗殺隊伍埋伏在了高地獸人的居住地。”力丸猛地轉身，那眼中的冰冷讓努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我這樣做，與在自己朋友的頭上懸了一把鍘刀有什麼區別。”
力丸低着頭，看着自己慘白的雙手，聲音細小：“努曼，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他的聲音好脆弱，脆弱的讓人忍不住想衝上去抱一抱。
在這個冰冷的雨天，在洶湧的伯德河岸邊，力丸在自己心腹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努曼的眼眶漸漸濕潤，他面前這位二十多歲的殿下身上背負了太多東西，在給力丸當臣子的這些日子，努曼無時無刻都感受到了力丸殿下對待心腹的貼心與真誠。
老賽特斯總是在眾人面前大聲駁斥力丸，但力丸總是報以微笑，他從未責怪過老賽特斯一次，這個在平日裏銳氣橫生的力丸對待臣子簡直就像對待最好的朋友一般。
是啊，在斯洛姆受苦的那二十年，殿下的身邊沒有一個朋友，這個看上去孤傲的年輕掌權者是否也曾在冰冷的被子裏低聲哭泣，努曼不敢想像，他更不敢想像，身邊沒有一個熟知的人能夠吐漏心聲的黑暗房間裏，孤獨的小殿下會是如何度過。
與殿下相處的這些日子裏，早已人至中年的努曼清清楚楚的知道，殿下那孤傲與冷冰的外表之內，藏着一顆多麼珍惜朋友的滾燙之心。
“殿下！”努曼單膝跪在了泥濘的地面，“殿下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因為……”努曼倏然抬頭，用那忠誠的火熱的眼光直直看着力丸，他堅定的說道：“殿下是君！”
轟隆隆，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長空，將這主僕二人的面色一瞬間照的光亮。
“君……”力丸嘴唇微啟。
“對！是君，殿下無需自責，這本就是君王應該做的事。殿下既然認為高地獸人對塔林具有威脅，那便在他們頭上懸一把鍘刀又如何！這本就是君王之責，又何須殿下為此內心煎熬。”
“我……”力丸看向努曼真摯的瞳孔，眼神漸漸重新變得堅定，變得有神采。
他蹲下身，將努曼扶了起來，鄭重地道了一聲：“多謝。”
努曼並未造作，坦然領了這一謝，並拱手說道：“臣已將新一季的新兵名冊放到了殿下的桌案上，殿下為何現在不回去清點一番，順便喝杯烈酒暖暖身子。”
努曼抬頭，君臣之間相視一笑，他們互相把着對方的手臂向營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