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婧一聽,立刻乖乖地出去了。她對這種事很習慣,知道大人間有些話是不方便她聽的,從來不好奇瞎問到底是什麽事。
待和婧離開不過片刻,芮嬤嬤端着一缽湯進了屋,內層的缽取出,味道一散開,玉引就傻了。
「嬤嬤你……」她深吸了口氣,「嬤嬤你別!現在正在給太上皇守孝呢,哪能這麽干啊!」
「噓——」芮嬤嬤手指壓唇示意她噤聲,噙着笑道:「這是王爺叫人送來的,您放心用。這事就楊公公、奴婢,還有一個廚子知道,沒事。」
這能成嗎?
玉引心裏慌得很,這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事,她還真沒幹過,怪嚇人的。
於此同時,膳房外的牆根下,阿禮接過那份用紙包着的醬牛肉,往懷裏一揣,扭頭就跑。
守孝真是太恐怖了!他從來沒吃得這麽素過,而且據說父王母妃要這麽吃兩年多將近三年、他們小輩也要吃一年,光想就覺得生無可戀!
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昨天,阿禮發現有宦官偷偷摸摸搞肉吃。
他當然沒放過這個機會,氣定神閑地站到他們身後,他們扭頭一看見他,嚇得魂都飛了。
接下來一切都和他打算的一樣,他威逼利誘他們每天給他弄一份葷菜,不然就把這事稟給父王,他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嘻嘻嘻嘻……
阿禮志得意滿,揣着這包牛肉一直往西邊走。西邊一條偏僻的小路上,阿祺和阿祚阿佑正在好奇地等着哥哥,不知道哥哥要干什麽。
看到他走過來,阿祺第一個叫了出來,「哥!」
三個男孩子一齊跑了過去,阿禮拉着他們到一個角落蹲下,神秘兮兮,「最近……饞肉不?」
「饞。」阿祺一下子扁了嘴,「這天天吃齋也太素了啊!連肉鬆都吃不着……」
話音剛落,一捧醬牛肉呈到了面前。
一看就是新醬出來的,肉色鮮嫩,外層的醬汁顏色晶瑩剔透,三個當弟弟的都愣了一下,阿佑正要伸手,阿禮又將牛肉往後一撤。
他義正詞嚴地叮囑,「不許說出去,絕對不許!不然以後再也沒肉吃,一年呢,你們看着辦。」
「不說!打死都不說!」
阿祚立即舉起小手承諾,卻被阿祺一拍額頭提醒,「你小點聲。」
阿祚立刻閉嘴。
然後,四個男孩子你一片我一片地在牆下偷吃起來,吃得津津有味。從前都不覺得這東西有什麽稀罕,一大盤放在桌上未必有人動一筷子,現下卻覺得這真是人間美味。
吃得還剩差不多兩成時,阿禮將剩下的包了起來。「阿祚,這個你拿着。」
「干什麽啊?」阿祚怔怔沒接,他覺得自己吃飽了,而且就算沒飽,他也不想多貪這麽一份。
阿禮把牛肉往他手裏一塞。「拿回去給姊姊,也告訴她絕對不能往外說。再跟她說一聲,日後每天下午這會兒咱們都在這兒見,她沒事的話就一起過來。」
「好好好!」阿祚趕緊把給姊姊留的肉收好。
幾個孩子平日裏都用不着這麽鬼鬼祟祟,現下這麽一玩,居然還有點小激動。
背着大人做壞事的感覺太痛快了!
然而阿祺想起了另一個人,他拽拽阿禮的衣袖,「那二姊呢?」
「不許跟蘭婧提!」阿禮瞪他,眼中威脅十足,「誰都不許提!她膽子太小了,嘴裏瞞不住事,跟她一說,不出三天父王母妃就該知道了,到時候咱們怎麽辦?」
讓父王母妃知道就沒肉吃了!
幾個男孩子都覺得這很嚴重,立刻決定守口如瓶,打死也不告訴蘭婧!
正院裏,玉引起初補身補得很有罪惡感。
孝期欸,闔府都在乖乖守孝,就她一人每天兩頓大葷,還做得非常講究,連自家孩子都瞞着不告訴,有這麽當娘的嗎!
然而偶然有一天,和婧湊近了跟她說話,她忽地聞出來什麽,一蹙眉頭,「你怎麽一股醬鴨味?」
她原本只是隨口一問,和婧的臉色卻驀地一白,一下子不吭聲了,玉引便覺得事有蹊蹺。
那時恰好孟君淮也在,聞言往這邊瞧了瞧,就道:「和婧,回去練字,一會兒拿來給父王看看。」
心虛的和婧乾脆地應了聲「好」,轉身就跑。
「怎麽回事?」玉引皺眉看向他,「你也給他們弄吃的?」
「沒有。」孟君淮一哂,坐到榻邊,「不過你也別生和婧的氣,不是她的主意,是阿禮弄的。」
「阿禮!」玉引一臉詫異。
「對啊,不只是和婧,阿祚阿佑肯定都吃了,你一點都沒看出來?」
玉引搖搖頭,「你怎麽看出來的?」
「嗤。」孟君淮輕笑一聲,「那天我查阿佑背百家姓,這孩子前襟上有兩滴油,張嘴一股肘子味,聞着還特膩,估計味道最重的肘子皮全讓他吃了。」
玉引無言以對。
他續說:「我琢磨着肯定不是你這兒給他的,就把膳房的人挨個叫來問了一遍,後來有兩個宦官招認說是阿禮逼的,但真不知道阿禮還給了別人。」
她聽了目瞪口呆,愣了會兒才問:「那你不管管?」
「沒鬧大就當沒看見吧。我也跟那兩個宦官說了,當我沒問過。」孟君淮咂咂嘴,「天天吃素我都有點扛不住了,何況幾個孩子?再說,阿禮干這事還想着兄弟姊妹也算他仗義,這事我又不好明着誇,就讓他仗義到底吧。」
這倒是,阿禮是夠仗義的。他是男孩子裏最大的一個,現下應該也是飯量最大的,自己偷着弄點葷菜明顯不會太多,還能拿出來分給別人,這孩子真的不錯。
玉引想到這兒,思緒一頓,覺得在這種事上感慨「這孩子真不錯」真奇怪,她就把話題轉去了別處。
「你要不要也……補補?我這兒每天兩份湯真吃不完,咱們一起吃?」
孟君淮卻搖頭,一嘆。「那是我父親。」
玉引便噤了聲,手攥着他的手撫了撫,只能這樣無聲地安慰他。
乾清宮裏,皇帝在太上皇離世的第十五天,迎來了十弟遞進乾清宮的第三十四封摺子。
老十這是徹底亂了陣腳了。
到太上皇離世前,老十都還一直在太上皇面前挑撥離間,但那時他們兩個都沒想到,太上皇竟然這麽快就走了,而且一個字都沒來得及為老十留下。
老十先前做的每一件事,瞬間便成了無稽之談,而皇帝再也不必為了顧及父親的顏面、顧及父親的身體而給他留顏面。
面對這些奏章,皇帝最初憤怒的情緒日漸變為嘲笑。
起初他還惱火於老十沒有立場、半點不在乎尊嚴,前一刻還在與他對立,父皇一離世竟就立刻服軟,後來,他卻連這份惱火都生不起來了。
他只覺自己有這麽個弟弟真是丟人,要不是父皇剛走,他真想把老十從宗室踢出去!
皇帝看完這封新的奏章後一聲冷笑,擱下後,掃了眼底下跪着的浦郡王,嘆口氣,「行了,起來吧。朕知道你跟老十是怎麽回事,怪不到你身上。」
「謝皇兄。」浦郡王擦着冷汗站起身,苦着張臉,「皇兄,老十天天寫,您天天不回,那就甭讓臣弟送這個信兒了吧?臣弟天天干這事,實在是……」
皇帝嗤笑,「反正朕也不怪你,你就幫他送唄。」
浦郡王心裏叫苦連天,掙扎了會兒,跟皇帝一五一十地把實話說了。
說到底,還是老十太混蛋。每回到他府里,都死皮賴臉地求他帶着進宮面聖,要不見見母妃也行,浦郡王回回被他氣得夠嗆,想閉門壓根不見吧,偏偏這邊又有聖諭要求他必須把老十的奏章遞進來。
浦郡王心裏暗想,您趕緊催老十守陵去吧,這麽耗着不是糟心嗎?
皇帝聽罷後略作沉吟,輕笑一聲,「明天他再去找你,你就告訴他,若再這麽折騰,朕會把他的兒女過繼給別的兄弟。」
浦郡王瞠目。把兒女過繼出去,這在許多時候都是要從宗室除名的前兆啊!
他大氣都不敢出地應了聲「是」,便施禮告退。
皇帝目送着他離開,只覺得這種事處理起來實在好累。
逸親王府。
玉引吃完了一小碗松茸雞湯後瞧了瞧外面全黑的天色,奇怪孟君淮怎麽還沒過來。
她叫來珊瑚問:「王爺又讓錦衣衛的事纏住了?」
「沒有。」珊瑚說著壓低了聲音,「是十爺來了……」
玉引一愣,在她印象中,好像沒跟這位十爺正經碰過面,但她也不待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