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小半個時辰后,尤則旭先一步到了事先與錢五爺約好的酒樓。
錢五和另幾個宦官已等在雅間裏,見他到來,很熱情地招呼他喝酒。酒過三巡,幾人方聊起了正事。
尤則旭抿着笑朝錢五道:「那天五爺的話我轉達給家裏了,家裏頭說單憑五爺肯在危急時借我錢、拉我一把,便必要交下這個朋友。生意的事好說,有錢大家賺,明兒個一早就有鹽運到錦官城,到時您幾位瞧瞧成色。後續怎麼做,咱看后再商量。」
「爽利!」錢五爺大為心悅,仰首飲盡了一盅酒,又道,「不過,這個……私鹽買賣是有賺頭,但我更想做起來的,卻不是這個生意。」
「那您是……」尤則旭略顯不明。
錢五爺蘊着笑湊近了他:「你上回說你家還做什麼來着?」
「還做……」尤則旭作恍悟狀,「您對這也感興趣?您是幫人買兒買女啊還是……」
「哎,買兒買女那叫一鎚子買賣。」錢五爺擺擺手,微眯着眼,拇指指了指北邊,「你打聽打聽,城北那羅敷樓,是誰的?」
「啊……」尤則旭倒吸了口涼氣,但並未對這等生意顯出什麼特殊來,只是連連拱手,「竟不知錢五爺家底如此雄厚!失敬了失敬了!」
錢五爺卻皺了眉:「唉,別提了。你這奉承,擱三四年前我就受着,如今啊……買賣不好做。」
「怎麼?」尤則旭不解。
坐在錢五爺左首的方六就道:「還不是如今上頭那位賜下的好事!從前吶,我們是藉著東西兩廠的關係,直接從官衙收些孤女,這樣貌啊、才學啊都有的挑。可今上這麼一折騰,東西兩廠沒剩幾個中用的,我們也不敢貿然聯繫,怕叫上頭摸着這邊,所以……唉!」
方六一聲苦嘆:「你們家是什麼路數?如今吶,樓里的姑娘姿色差點都顧不上了,可一怕青黃不接,二怕被人端了老巢。」
尤則旭噙着笑聽着,心裏把要說的話又過了一遍。
這夥人在錦官城裏有哪些產業,是他們本來便知的。其實有不少都是正經買賣,但像羅敷樓這樣表面瞧着不違律例、實則逼良為娼的生意也不少。方六的叫苦引得錢五爺也又一番唏噓,待得二人都說完了,尤則旭一哂:「會被上頭查着這事兒啊,您不必怕。您瞧我家又是私鹽、又是弄人的,可像是尋常生意人?」
他有意賣了個關子,方六果真就順着問了下去:「那公子您家裏是……」
「您若離京早可能沒聽說過,京城有個尤家。」尤則旭手指在案上一敲。
「尤家?」方六有些茫然,是真沒聽說過。錢五則皺了皺眉頭:「是聽說過個尤家……逸親王府側妃的那個?」
「哎,那是我姑母!」尤則旭坦坦蕩蕩地挑明了,暢飲一盅,酒盅往案上重重一放,「所以啊,您幾位不用擔心,我家裏出了事,自有逸親王兜着!不過,就一樣——」
錢五和方六都瞅着他。
「您瞧,我什麼都跟您說了,您也得給我來點實在的不是?」尤則旭笑了笑,「要只是私鹽的買賣,就咱幾個一起做,錢咱自己賺。但現下這個……實在大了些,我這邊不敢自己做主,您那兒……是不是也請主事的出來,讓我安安心?」
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掛着一幅山水畫。山水畫擋着牆上的一方空格,那一面同樣掛着一幅山水畫。
兩個身着常服的錦衣衛在那一邊靜聽不言,孟君淮坐在桌邊品着茶,他身邊的錦衣衛笑道:「這尤則旭,演起戲來倒是可以!」
「噓。」孟君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抬眼瞧了瞧那幅畫,低聲道,「他們不會請最上頭的人出來的,但必定會去稟句話。一會兒你們跟過去看看是哪位高人,都當心着些,尋着人不可直接動手,探回信兒來我們再議。」
逸親王府,玉引坐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明月,好半天連眼都沒眨一下!
明婧坐在她懷裏已經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扭頭看了她好幾次,她都沒有反應。明婧終於忍不住了,扶着她的肩頭站起來:「娘!」
「嗯?」玉引猛地回神,攬住她拍拍,「怎麼了明婧?」
「困……」明婧小手揉揉眼睛,又扯了個大哈欠。玉引一笑,抱起她往屋裏走。
她將明婧往榻上一放,原在榻邊一角睡覺的阿狸呲溜一下就跑了,明婧扁扁嘴:「阿狸跑呃!」
「阿狸跑了,不是‘呃’。」玉引糾正了一下她的發音,不過困蒙了的明婧並沒有什麼心情多跟她學,迷迷糊糊地躺倒就準備睡,很快就沒意識了。
玉引拍着她,神思卻又不知不覺地飛了出去。
如若錦官城那邊的安排沒有變,今晚便該是一場大戲開始的時候。
尤則旭會用做生意為餌,引出那一邊更要緊的人物,孟君淮會順着這條線查,一環接一環地摸下去,直至摸到最頂層的那個人,然後一網打盡。
假如一切順利,他們都不會有任何危險。整件事都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待得那邊察覺時,應該為時已晚。
可是這樣大的事,想一丁點紕漏都不出,也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假如出現變故,便會引來硬碰硬的一搏。
玉引一想到這兒心裏就不安生。隱隱約約里,她總覺得一定會出什麼事。這種擔憂將她連日來的冷靜都一分分地擊潰了,叫人往鎮撫司帶了話,說請謝繼清忙完後到王府一趟。
但都這個時辰了,謝繼清依舊沒有來。可見這樁事確實很大,比她現象得還要大些,所以原在千里之外的錦衣衛都歇不得。
玉引心不在焉地繼續哄着明婧,直至明婧一腳踹到她腰上,她才發現她把被子全蹬了。她伸手拽了拽被子,重新給她蓋好,又發愣了好一會兒,終於聽見琉璃說:「娘子,謝大人來了。」
玉引立即起了身,示意奶娘過來陪着明婧,自己走出卧房:「哥。」
謝繼清明顯疲憊,看見她仍一笑:「什麼事這麼急?」
「我……」玉引低了低頭,「我心裏不安生,每一環都安排好了么?」
「我猜就是因為這個。」謝繼清邊笑邊坐下,「你放心吧,送去的鹽是官鹽私鹽攙着來的,論品質比大多私鹽都好,但又不會因為是官鹽而讓人覺出有異。辦這事的錦衣衛你也不必擔心,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尤則旭倒確是因為是他牽的頭所以不得不讓他上,可這小子本事也不差,理應不會壞事。」
玉引點點頭,囁嚅說:「那就好……我就怕有個什麼意外,君淮他……」
「打住,你們夫妻感情好我知道,不用擺給我看。」謝繼清做苦惱狀揉了揉太陽穴,玉引臉一紅也沒再往下說,去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謝繼清一哂:「行了,實話告訴你,我今天忙到這麼晚就是為了將手頭的事交待清楚,明天一早好趕去錦官城。哥辦事你放心,保准把你夫君全須全尾的給你帶回來!」
這話在玉引心頭一觸。
她看向謝繼清,遲疑了會兒,才又張開口:「哥……」
「嗯?」謝繼清邊端着茶盞嗅茶香邊應了一聲。
「我能不能……」玉引喉中啞了啞,聲音又續上,「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