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呸!住口吧你!」先前說話那人喝住他,這人便也忙「呸」了幾聲,將不吉利的話撇掉,孟君淮心裏的恐懼卻禁不住的加深。
假若尤則旭真的出了什麼事……他有可能也會死在這兒,連封遺書都不一定有機會寫。
寫了也未必能送到府里。
那次遭遇突襲身負重傷都沒讓他有這麼深的恐懼,這彷彿是他第一次切身感覺到孤身在外辦差很有可能會再也見不到家人。這種「大悟」讓他冷汗一層接着一層往外冒,然後腦子裏過跑馬燈似的來回來去地閃玉引和孩子們的畫面。
尤則旭是一路從集市走回來的。這段路要用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可這半個時辰並沒能消磨他內心的狂喜。
走進大門,他甚至沒留意一眾錦衣衛看他都是一副見鬼了的神色,有人叫他他也沒顧上理,隨口回說「我有急事見王爺」。
他也該去先給王爺回個話——眾人因此而都沒做多攔。
尤則旭走進孟君淮的房門,帶着激動叫了一聲「殿下」,孟君淮一愣。
他抬頭看看正走進來的人,半晌沒說出話。
「殿下……?」尤則旭察覺到了異樣,緊隨而來的是「啪」的一聲擊案聲:「你膽子不小!」
這聲怒喝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一下子讓尤則旭陷入誠惶誠恐的狀態,他眼中的欣喜半點沒褪:「殿下別生氣,我見着了個要緊的人,不敢放棄這機會,是以與他們多聊了會兒。」
然後他居然還賣了個關子:「殿下您猜是誰?」
孟君淮皺皺眉:「誰?」
「錢五!」尤則旭道,「我看過他們追查的記錄,錦官城許多商號都在這錢五名下,他一定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在他面前扯了個謊,說我家是做大生意的,他對此頗有興趣,還說日後有機會一道賺錢。」
「……」孟君淮一時竟不知該做些什麼評價,想了想,只問他,「你說你家是做什麼生意的?」
尤則旭:「我說我家是賣私鹽的,人口也賣!」
孟君淮:「……」
京中,玉引突然被皇后召見。
她原以為是尤側妃在宮裏有什麼事,然則進宮后既沒見到尤側妃也沒見着定太妃。皇后這個當長嫂的拉她說了好些家長里短,然後銜着淺笑交代了她一件事。
玉引差點被這事嚇嗆着。
「賣鹽?!」玉引從未在坤寧宮中這樣驚異得提高聲過,言罷發覺失禮,又趕忙將聲音壓了下來,「娘娘您的意思是……」
她想探個口風,可皇后只是笑看着她,並未再說話。
玉引垂眸想了想,只說:「這可算是私鹽啊!」
「是。」皇后心平氣和地一點頭。
玉引:「……」
又滯了會兒,她又問:「那這是……娘娘您的意思?」
皇后嗤地一聲笑出來:「自然不是。」她頓了頓,「是皇上的意思。」
玉引:「……」
皇上下旨讓謝家聯合逸親王府一起倒賣私鹽?還要帶尤家一起玩兒?
這話怎麼聽都……很清奇啊!
玉引沉默了會兒:「妾身寄往錦官城的信王爺還沒來得及回,勞娘娘您給妾身透個底兒,我們爺這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王妃別多心,逸親王要真是在那邊出了事……就不是靠你賣私鹽能解決的了。」皇后口吻輕鬆,繼而輕輕一喟,「這話你別不愛聽。我知道你們府那個側妃……不是個好相與的。但她有個侄子,大約不是等閑之輩。」
皇后便細緻地將錦官城的事情同她說了,玉引聽完,百感交集。
皇后「提點」的那句倒沒什麼,就算皇后不提點,她也任可尤則旭是個有出息的孩子。
要緊的是,她隱隱覺得這個聖意一下來,謝家想繼續休養生息,似乎不太可能了……?
這和先前全家一心向宦官施壓可不一樣。那件事的陣勢再大,他們起的也還是背後的作用,是靠着謝家的力量暗示旁人起來反對。
但這回,是要把謝家抬到明面上。
玉引一時大有些為此苦惱。而在當晚,孟君淮從錦官城給她買的東西送到了。
「姑母。」夕珍有點苦惱地走進正屋,手裏抱着一匹布,還拿着一封信,「姑母您看這個……我怎麼辦嘛!」
玉引從苦惱中抽出神抬眸瞧瞧,夕珍也皺着眉頭看上去很苦惱。同時雙頰又紅着,站在她榻前扯了扯嘴角,把手裏的信一遞:「您幫我拿個主意嘛……」
玉引看看夕珍為難的模樣,將信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信里所寫的大致意思是尤則旭與孟君淮一同上街逛集,孟君淮給她挑東西買,尤則旭看到了這匹布,孟君淮就說讓他買給夕珍。
這信讀起來很有些沒頭沒尾的,開頭沒說什麼對夕珍的愛慕或者思念,結尾也沒說他覺得她穿這個會好看之類的話,就是簡單地交代了一下過程,生硬得好像是被趕鴨子上架。
趕鴨子上架。
玉引想到這句話的同時還想起了另一句:死鴨子嘴硬!
尤則旭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是第一句,實則應該是第二句。
所以無怪夕珍看后不知道怎麼辦,這信在她眼裏一定難辦死了,她必定在想為什麼姑父讓尤則旭給她買東西?姑父希望他們兩個能成嗎?那她是不是必須收?必須順大人的意?
但在玉引看來,一定不是這麼回事兒。
孟君淮才不會在這事上干涉什麼,尤則旭多半也不是有心想借孟君淮的口逼夕珍接受。應該是他自己有心要送,可這事對他來說太難為情了,想表明心意又不好意思,落筆寫下的話一委婉再委婉的,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則旭一個十七八的小夥子,從前又沒怎麼多接觸過姑娘,猛的要給喜歡的姑娘送禮,他哪兒知道該說什麼啊?
他又是在錦衣衛做事,年輕氣盛的一個熱血男兒,肯定覺得這種兒女情長的事丟死人了。
玉引邊想邊看信,邊看信邊笑,笑完之後將信遞還給夕珍:「你自己拿主意吧。不用在意他怎麼說,你姑父絕不會逼你答應,只看你自己想不想收。」
「我是自己拿不了主意才來找您的啊!」夕珍急得跺腳,臉上泛紅,「我……我不喜歡他,也不討厭。感覺收不收都不對,和婧夕瑤她們還都拿我尋開心!」
夕珍說得非常為難:「您說我要是真討厭他,那也簡單了,直接回絕了就好。可現下這樣,我不回絕就要由着她們說,回絕了……尤則旭肯定又不好過。」
哎呀……
玉引這才明白過來,合著讓夕珍為難的還不只是尤則旭,而是一道長大的姐妹拿她說笑了啊?
她便把和婧夕瑤叫了進來,義正詞嚴地教育她們說不能這樣,感情的事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而且夕珍本身就很為難,怎麼能拿她尋開心呢?
和婧吐吐舌頭:「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有什麼可為難的……」
「你當誰都跟你和阿晟一樣?」玉引在她額頭上一拍,「你要知道,兩廂情悅之所以受人艷羨,就是因為難得。夕珍現下心裏正亂着呢,你們幫她出出主意可以,但笑話她就真不對了。你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出了事要一同分擔,笑話人那叫補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