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他抬了抬眸:「去跟乾東五所說一聲,明天一早就讓謝氏出宮吧。父皇母后若問起來,不必多言其他,說我不喜歡她便是。」

吩咐之後他又在案前默然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向外走去。

他打算再去乾東五所看看,悄悄地看她兩眼就好。至此之後他就不會再見她了,待得她嫁了人,想來也會很快忘記他的。

乾東五所。

夕瑤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只覺在之後的一整天裏,整個人都渾渾噩噩。

其他貴女是在晌午後才回來的,據說皇後娘娘留她們在坤寧宮用了膳,雖然皇長子因為身體不適的緣故早早就離開了,可她們中有幾個似乎合了皇后的意,回來時一臉欣喜。

但她無心多聽她們興高采烈地回憶坤寧宮的一情一景,心裏只有滿滿的失落,失落得好像連魂魄都不在了。

而在晚膳前,掌事宦官找到了她,捏着嗓子跟她說皇長子身體欠安,多半是被她氣的,要她自己看着辦。

夕瑤失魂落魄的一時沒回過神,他手裏的拂塵在她膝窩處一打她就跪了下去,然後便一直跪到現在。

她知道這掌事宦官是個很勢利的人,從許多小事上都能看得出來。前幾天他一直對她分外客氣,或許是因為她姓謝,也或許是因為逸親王府。可現下她惹皇長子不高興了,那是紫禁城的主人之一,誰也開罪不起,這宦官因此而立刻換了一副面孔也不稀奇。

所以夕瑤一點都沒有因此而難過。她只是難過皇長子那麼厭惡她,難過透了。

她原以為,他就算不喜歡她,也總歸是不討厭她的,她可以儘力讓他喜歡上她。

可結果居然是這樣——他這樣親口告訴她說,如果她不姓謝,他根本就懶得理她,他娶誰也不會娶她的。

好像她對他的喜歡完全就是一場笑話,可笑得讓他不屑一顧。

月色朦朧,膝頭愈加猛烈的酸痛往上竄着。夕瑤沉浸於難過時覺不出來,但當腳步聲打斷她的心緒,這種痛楚一下子加倍湧現。

她回了回頭,看見乾東五所的掌事宦官和另一個宦官一道走了過來。

「謝小姐。」掌事宦官在她身旁躬了躬身,「皇長子殿下口諭,讓您明兒個一早就出宮。您看下奴是知會謝家來接您啊,還是帶個話給逸親王府?」

「什麼……」夕瑤一懵,望了他好一會兒,仍有些難以接受,「殿下他……」

他這就要趕她走?其實她平日裏都在乾東五所,只要他不想,她根本無法與他見面,可他連讓她在宮裏多待幾日都不願?

她,這麼讓他討厭嗎?

一瞬間,膝頭的痛楚與滿心的委屈一併湧上來,猶如一團陰雲在夕瑤胸中一噎,她只覺一下子難受得無可抑制,「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他不喜歡她!他還討厭她!

她想把這份打擊與累月來的戰戰兢兢、又酸又甜的暗自喜歡一併哭出來,哭得乾乾淨淨,一時哭得不管也不顧,哭聲將許多在房裏歇息的貴女都引了出來。

「哎……你別哭啊!」掌事宦官在旁邊皺眉,「你說你哭有什麼用?今兒那出,我都聽出來是別有隱情了——從前怎麼開罪過皇長子殿下你自己琢磨琢磨,別跟這兒白費工夫了,哭瞎了也沒人看你啊!」

然後他一揮手,招呼了手下過來帶她回屋收拾行李。夕瑤已跪了一下午,被他們猛地一提身子,頓覺兩條腿疼得都要廢了,渾身抑不住地一陣痙攣,哭聲也因劇痛而更烈。

她眼前發著白,耳畔忽而亂了一陣。

一時間,腳步聲、呼喝聲、斥罵聲齊齊入耳,接着不知有多少之手一起伸過來扶她,她恍惚間看見她們好像都是女官或者宮女,帶着焦灼一聲聲地叫她「謝姑娘」。

她們七手八腳地將她扶穩了,也儘可能地將她扶成了個舒服的姿勢。但她終於還是支撐不住,又一層冷汗冒出間周身一涼,眼前再度一黑,身子便栽了下去。

「謝姑娘?謝姑娘!」上前幫忙的一眾宮女大驚失色,兩丈遠的月門外,孟時衸連呼吸都窒住。

「夕瑤!」一聲雖然喊得破音,但聽上去仍有點熟悉的驚喚震入耳中時,夕瑤很想睜眼看看究竟是誰。但她緊鎖着眉頭掙扎了半天也還是睜不開,最終脫力地放棄,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夕瑤不太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特別長的夢。

夢裏反反覆復出現的都是皇長子,他一會兒噙着笑對她說「姑娘想嫁個稱心如意的夫君沒什麼錯,若家裏逼得緊……我可以幫你說說情」,一會兒又冷下臉來,告訴她說他娶誰也不會娶她。

這個夢讓夕瑤難受極了,每次聽到他說那句話時她都想哭。有好幾次也真的哭出來了,哭得口乾舌燥。

終於睜開眼睛時,陽光一刺,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緩一緩再睜眼去看,很快發現這是她很熟悉的地方。

是清苑明信閣里她的房間。

她果然還是被送出宮了。

夕瑤心裏空得厲害,她還記得自己幾天前進宮的時候,滿心都是怎樣的憧憬,那種憧憬帶着滿滿的幸福,讓她深想一下就要笑出來。

可是現下,她再怎麼努力地醞釀,也沒有那種感覺了。

這就好像有一把尖刀刺進了她的心裏,繞着心劃了一個圈兒,將裏面全掏空了,堪堪只剩下個外殼兒。

玉引帶着珊瑚端葯近來時,一眼就瞧見夕瑤目光空洞地坐在那裏。

「夕瑤?」她疾走了幾步,坐到榻邊便要扶她躺回去。夕瑤很乖,一點也沒反抗掙扎,就這麼躺了回去。

玉引看得心疼,一嘆:「唉,委屈你了。那個不長眼的宦官已經押了起來,正等發落。你別怕,姑母在這兒陪你。」

兩句話,激得夕瑤嗚嗚咽咽地又哭出來。玉引伸手攬住她,她還是哭了半天都沒停下來。

「好了好了……」玉引到現在也不太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宮裏的人個個口風都很嚴,她問來問去也只知道夕瑤跪了一晚上跪傷了這一環。

這弄得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開解她,只能摟着她一味地撫她的背。心下正焦灼又嘆息,身後傳來叩門聲:「六嬸?」

外面清雋而又有些低沉的聲音頓時讓夕瑤不安起來,她下意識地一掙,玉引拍拍她示意她安心,揚音回了句:「殿下?」

皇長子似乎很猶豫,靜默了半晌,她們才聽到他又說:「謝姑娘……醒了嗎?」

下一句倒續得快了些:「若是醒了,我想單獨同她說幾句話。」

「哦,她醒了。」玉引剛回了話,衣袖便被夕瑤緊緊攥住。

「我不見他!」夕瑤淚眼迷濛地抗拒道,聲音壓得很低,連連搖頭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痛苦。

玉引一時更不解了,往房門的方向瞧瞧又看看她,溫言詢問:「到底怎麼了?」

夕瑤沒說話。

玉引想了想,又說:「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那天是皇長子親自送你回來的,這幾天他也都在清苑守着。是不是你們為什麼事生了誤會了?那姑母只能勸你別賭氣,好好跟他把話說開,畢竟……你喜歡他,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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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學掌家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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