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咸不咸?」玉引鎖眉道。
「噗。」孟君淮笑出聲,一拍她額頭,「行了你,他待了這麽久,我看準是哭過了,你還打算嘗出鹹味,是想讓他哭出多少淚來啊?」
他讓凝脂把水端出去倒了,片刻工夫後,聽說謝繼清和謝晟已到,便直接吩咐傳膳。
飯桌上,玉引仔細瞧瞧尤則旭,覺得他應該是哭過了,因為他的氣色看着比早些時候好,也有興緻與謝晟說笑。
院外,夕珍端着一碗湯正往裏走。
早些時候她就聽說了尤則旭家裏發生的事,得知他今天要來,就栽進了膳房做湯。
玉引決定晚上設宴的事她不知道,端着湯走進堂屋時一看這麽多人在,差點把湯扣在地上。
「堂、堂叔,堂哥?」夕珍看着謝繼清和謝晟發懵。
一桌子人則看着她手裏明顯只夠給一個人的湯。
安靜片刻,夕珍反應過來,一咬牙,徑直朝孟君淮走去,「姑父此行辛苦,我給您做了個湯,您嘗嘗。」
玉引暗自吁了口氣,覺得夕珍夠聰明,又想孟君淮肯定看得出她這湯到底是做給誰的,定會想個說辭把湯讓給尤則旭——比如說尤則旭在養傷,要補補之類的話都很合適!
結果孟君淮道了聲「多謝」,就心安理得地接了過去,然後他揭開白瓷蓋子,穩穩噹噹地舀起來喝了一口。
玉引和夕珍大眼瞪小眼,滿心驚疑。
夕珍也不好說什麽,低眉順眼地去自己的位子上坐。
玉引拿胳膊一頂孟君淮,沉着臉低語,「不是說好不欺負尤則旭?」
孟君淮沒理她,抬頭誇夕珍,「手藝不錯,日後多孝順孝順你姑母。」
玉引不滿地一腳踩在了他腳背上,可繡鞋底軟,沒踩疼他。
孟君淮撤過腳,反將她的腳壓住,招呼大家,「吃菜吃菜……明婧你吃自己的,不許往姊姊碗裏夾菜!」
於是一頓飯吃得玉引十分幽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開頭欺負了尤則旭一把的關係,孟君淮今天破天荒的對謝晟特別慈愛。兩相一比,反襯得尤則旭更可憐了。
晚上睡前,玉引忍不住埋怨他,「你缺那口湯嗎?明天我給你做不好嗎?」
「哈哈哈哈。」孟君淮看着她瞪眼的模樣笑了一陣,湊到榻邊坐下俯身摸摸頭,「別生氣,你要往遠看,為夫自有打算。」
「你有什麽打算?」玉引問他。
他翻身上榻摟摟她,「咱也是過來人,兩人之間怎麽相處最好,你心裏沒數啊?」
那當然是「獨處」最好。
府門口,尤則旭被夕珍一路送出來,一直紅着臉沒怎麽好意思說話。
眼下過了門檻,他到底不好讓姑娘家再送了,便說:「你回去吧,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不必多送了。」
「還去住客棧嗎?」夕珍抬眼瞅瞅他,從袖中摸了幾頁紙箋出來,「姑父給你盤了個宅子,說裏面都收拾好了,讓我帶你過去。」
「那我自己……」
「這地方離謝府近。」夕珍四平八穩地堵住他的話,「我雖然不常去這個謝府,但比你熟,我領你去吧,免得大晚上迷路,又讓姑父、姑母為你擔心。」
「好……」尤則旭遲疑着應下,再抬頭一看見宦官牽來的馬,才想起自己只有一匹馬。
府里顯然沒備別的馬,也沒備車給夕珍,他一時忍不住猜想王爺會不會是故意的?看向夕珍時有點尷尬,「這……就一匹馬,謝姑娘你看……」
夕珍垂着頭,雙頰紅得發燙了。
憋了半天她也沒說出那句「你載我一起騎」,便退一步說︰「我騎着,你幫我牽馬好不好?」
尤則旭立刻答應下來。而後他扶着她上了馬,牽着馬緩步往宅子所在的方向走。
夕珍騎在馬背上,摸摸馬鬃、瞅瞅他,瞅瞅他、又摸摸馬鬃,過了小半刻才擠出一句,「你現在是……升百戶了?」
「啊?哦,准千戶。」尤則旭平復着心中的緊張,佯作輕鬆的口吻,「師父說讓我再歷練一陣子就擔個千戶,我覺得難,想再等等……」然後他靈機一動,就着這個話題繼續問︰「你覺得呢?是快點陞官好,還是一步一步來好?」
「這個……我覺得各有各的好。」夕珍認真地替他思量起來,最後說︰「你就聽堂叔和姑父的好了,他們肯定會好好為你打算的。你有什麽想法也及時跟他們說,他們都沒拿你當外人。」
「嗯。」尤則旭一哂,「你說的對,我聽他們的,好好辦差,先立業後成家!」
聽見那成家兩字,夕珍明知他沒在看她,還是難為情得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尤則旭脫口而出之後也後悔,兩個人各自局促了一陣。
然後夕珍猶豫着問:「你打算……什麽時候成家?」
尤則旭要不是為她牽着馬,這會兒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沉寂了好久,他悶悶地說:「這得……嗯,總得等我喜歡的姑娘及笄啊。」
隔日,玉引一覺醒來,聽說夕珍昨晚到後半夜才回府,禁不住緊張了一下。
兩個半大孩子,正春心萌動,同處一室,誰知道會不會幹點什麽?
於是她把夕珍叫過來問問。
在她旁敲側擊之下,夕珍聽明白了,羞憤交集,「姑母您想什麽呢!我們就是……就是說了會兒話,說得忘了時辰,所以才回來得晚了。」
夕珍臉上浮現兩團紅暈,玉引斜睇着她心裏打趣:哎呀呀,我就隨便問問,你不要不好意思嘛。
然後夕珍拿出了張紙給她,「尤則旭問了那宅子多少錢,然後寫了這個給您和姑父,說日後肯定把錢還清,您收着吧。」
玉引拿過來一看,是張借據。她見了很想笑,覺得這尤則旭真是謹慎又正直。
她也沒說不收,而是把借據遞還給了夕珍,「你拿着吧,你姑父的意思是那宅子送他,這話你要給他帶到,若他不肯,就讓他把這錢貼進你的聘禮里。」
玉引的意思,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這話落到夕珍的耳朵里,讓她羞死了。
她捂住臉大呼,「姑母,您能不能別拿我尋開心!」
前宅書房裏,孟君淮正在見端柔公主。
孟瑜婧平平靜靜地坐在書房一側的椅子上,雙眼紅紅的,「六叔,瑜婧不想為難您,您犯不着躲着我走。」
孟君淮睇着她一喟,「我也不想躲着你,只是這男女之情……」
他想說,你如果在尤則旭那兒說不通,那你堵我這個外人也沒用啊!
孟瑜婧的眼睛又紅了一陣,「我不是為尤公子來的!」
孟君淮鎖眉一愣,她驀地離席起身,撲通就在他面前跪下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孟瑜婧已淚如雨下,「六叔,有的話哥哥不讓我說,連父皇也要瞞着,可他、他……」她哽咽了兩聲才續上話,「我求您救救他!那些個奸宦,您若能殺乾凈自是殺乾凈最好,可若殺不乾凈……求您放他們一馬,也讓他們放我哥哥一馬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孟君淮回過神來,趕緊離座去扶她。
孟瑜靖泣不成聲,捂着嘴兀自忍了好久,一咬嘴唇,眼底的痛苦蔓延開來,最後卻化作了冷靜無比的笑。
她深深一吸氣,「六叔,您可以找個錦衣衛來記供詞,今天我在這個屋子裏說出的每一句話,日後都由我一力承擔!」
【第八十三章皇長子的秘密】
孟瑜婧說出的事讓孟君淮大驚失色。
他想着後果,心驚膽戰,再想想瑜婧論輩分比自己小一輩,論年紀小十幾歲,真不知她扛着心事的這些日子是如何自己熬過來的。
待送走了孟瑜婧,他便悶在房裏自己掂量這事。
正院,玉引也聽說端柔公主來訪了,她和孟君淮一樣,頭一個反應是以為她是為尤則旭來的,蹙着眉道:「我知道了,甭跟表小姐多提,看看再說。」然後便等着孟君淮過來。
她真是有點為此揪心,不是說怕孟瑜婧怎麽樣,她知道這也是個懂事的姑娘,只是僅能容得下兩個人的感情,眼下涉及三個人,必定是複雜得令人心煩的。
她邊陪明婧玩邊想些有的沒的,待孟君淮來時,才發現都傍晚了。
「爹!」明婧咧嘴笑着叫他。
玉引看過去,孟君淮卻沒有和往常一樣見了明婧就笑。
「出什麽事了?」她將明婧往榻里放了放,走過去道︰「我聽說端柔公主來過,是不是——」
「唉。」孟君淮沉思着,一嘆,「我明天去見一趟皇長子。」
「見皇長子?」玉引淺怔,繼而以為是要皇長子從中說和,解決矛盾,便問︰「可要叫上尤則旭一起?」
「啊?」他一滯,知道她想偏了,不禁一笑,握着她的手走到榻邊一同坐下,又喟嘆一聲,「她不是為則旭來的。」
「到底怎麽回事?」玉引鎖着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