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最難過的時候明明是她生完孩子后還留在東院的那會兒,現下的境況已要比那時強太多。王妃待她很好,依照她的身份能給她的,王妃都給她了。她的衣食住行王妃都會問上一問,每天要喝的那幾碗葯,也都是王妃為了給她調養身子而讓太醫開的。
就連今天……她不能去東院參宴,王妃都叫人給她在這邊單備了一桌子好菜。跟她說畢竟是她女兒過百天的日子,她這個當母親的應該開開心心的。
可是,她怎麼就還是提不起勁兒來呢?
香盈悶悶的,緩了許久未果后,就在屋子裏來回來去地踱起來。可她越踱越焦躁,好似心裏有什麼東西在不斷膨脹,擠壓得她五臟六腑都難受。在這股難受中,那個黑影好似又張開了翅膀,鋪天蓋地地包裹下來,比往日的力量都更大些。
她不想活了。
她順着這個思路覺得,其實死也沒什麼。反正她活着也感受不到任何樂趣,每天懨懨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行屍走肉,而她煩透了這樣子的自己。
那不如……那不如就不活了吧。
她的死影響不了任何人,二公子再過兩年就可以忘了她,好好娶妻,女兒日後也不會因為她這麼個出身卑賤的母親而生什麼是非。她也不用給王妃添麻煩了,那樣或許……對誰都好。
香盈這般想着,腳下神使鬼差般的,已走到了矮櫃前。
信手拉開矮櫃,抽屜里放着幾尺白綾。
那還是王妃前幾天給她的,王妃跟她說這個料子很好,做貼身的小衣會很舒服。拿給她讓她自己做,她還沒來得及裁開。
香盈怔怔地看了會兒,手放到白綾上。
真的很舒服,柔柔軟軟的,微有點兒涼。像是母親從前愛拿來做中衣的一種料子,她那個時候卧在母親懷裏睡覺,包裹在周圍的就是這種感覺。
東院裏,酒過三巡,身為主角的孩子忽地醒來,她「哇」地一聲大哭,引得周圍賓客一陣善意的鬨笑。
「咦?雲舒別哭!」明婧放下筷子就往那邊跑。雲舒是二哥今天剛給她定的名字,這一輩的女孩子都從舒字,和雲字擱在一起,簡單又別緻。
明婧跑到跟前時,雲舒已經被乳母抱在懷裏哄了。但她還是哭個不停,明婧在旁邊做着鬼臉說「看姑姑」也不管用,後來阿祺親自過來哄,雲舒反倒哭得更撕心裂肺。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尤氏皺着眉問,正想着要不要趕緊叫大夫來瞧,卻見一道身影迅速地到了跟前。
那是正院的人,他來后也沒顧上跟尤氏行禮,直接到了王妃跟前,欠身低語。
玉引目光驟然一凜:「你說什麼?!」
「琥珀最先瞧見的,嚇得臉都白了。」王東旭道。玉引又細問人怎麼樣了?王東旭說不知道,說底下人在忙着救人,他不敢耽擱,直接就回來回話了。
玉引定了定神,揮手讓他退開后,還是和顏悅色地跟眼前的命婦們說笑了幾句,而後說正院有事,這才離席往外去。
「恭送王妃。」尤氏離座一福,靜靜神,遞個眼色示意身邊的宦官去瞧瞧。
玉引走出東院便趕忙吩咐叫大夫來,想了想,又添了句:「想個說辭把二公子請出來,出來再跟他細說是怎麼回事兒。」
然後她便疾步往正院去了,到了正院一瞧,香盈那間屋子裏儼然一片混亂。
琥珀還在屋門口扶着牆緩神,面色猶還慘白。玉引上前撫了撫她的後背,輕聲問她怎麼樣,她也顧不上說自己,只指着裏面,驚恐無比:「奴婢進去的時候一抬頭,看她……看她臉色都不對了……」
「琥珀!」珊瑚低喝了一聲,玉引一喟,叫人將琥珀也扶回屋休息,自己提步進了香盈房中。
香盈已被扶到床上躺着,屋中眾人見她到來,忙退到一旁見禮。玉引提心弔膽地上前探香盈的鼻息,萬幸還有氣!
「怎麼回事,誰欺負她了!」玉引喝道。
她臉色大有些不好,周圍一眾下人面面相覷,末了,推了個年紀最輕的宦官出來。
那宦官低着頭回話說:「王、王妃您待她好……小的們絕不敢欺負她啊。都沒什麼人進來過,就是冷不丁地聽見琥珀姑姑叫,一進來就這樣了……」
這香盈……
玉引重重一嘆。
「香盈!」一個人似疾風似的闖進來,玉引皺着眉一睃,他又猛地停住,「母妃。」
「你陪陪她吧。」玉引看着阿祺道,「只今天下午這一次。」
阿祺似有一怔,遂即像怕她後悔似的趕忙應下,玉引就出了門,揮手示意旁人也退了出去,把這一方屋子留給他們。
「娘子。」珊瑚輕喚了一聲,語氣中隱有點不滿地道,「這香盈……不識好歹啊。」
玉引搖搖頭:「也不是。」
珊瑚聽她這樣說,微微一愣。但見她別無他言,也只好噤了聲。
玉引兀自思量着,只覺得香盈真的很可憐。她也察覺到香盈總是開心不起來,就連刻意逗她開心也沒用。
而太醫說,這不全是心情上的事,得服藥醫治才行。
玉引一度不太懂這是為什麼——服藥醫治總該是有病才需要的,而「悶悶不樂」又實在不像是病。太醫跟她解釋過,她這個外行也聽不太懂,自己翻了翻醫書,半懂半不懂地覺得這可能真的也算病……?
今日這事一出,她才覺得這大概真的是病。因為她離開正院前還專程叫香盈過來說了幾句話,那時香盈的情緒還挺正常的呢,完全不像立時三刻就要尋短見的主兒。
廂房裏,香盈沒過太久便醒了過來,目光向旁邊微挪,一下子就定住。
「你……」她嗓音發啞,孟時祺握住她的手,連眼眶都是紅的:「你尋什麼短見!阿籮今天剛過百日,你忍心扔下她不管?!」
話沒說完,孟時祺就覺被握在手心裏的手死命地掙着。
香盈心底還沒褪去的壓抑因為他的出現而被恐懼取代,她一味地掙扎,他始終不松,她就忍不住哭了出來:「你放開我……」
「香盈?」阿祺一怔,香盈驚恐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我不能見你……王妃和側妃都會不高興的。你放開我!放開我!」
「香盈你聽我說……」阿祺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還沒說完,卻見香盈猛一翻身,左手握住什麼就猛刺過來!
臂上陡一陣刺痛,阿祺一聲驚叫,下一瞬,香盈自己也傻了。
「我……」她木訥地望着他,驚異於自己前一剎干出的事,很希望自己並沒有干過。
但是,那柄簪子還握在她手裏,簪桿上的一截殷紅,正在緩緩往下滴着。
阿祺胳膊上血色蔓延,他愕然看着香盈:「香盈你……」
聽到叫聲邁進屋來的下人們一瞧,同樣傻了。
兩個宦官回過神來后忙不迭地去向玉引稟話,本就腦子裏一團糟的玉引一聽說傷人的事兒,一下子頭都要炸了。
怎麼個意思?今天她正院裏非得鬧出個人命來才算完是嗎?!
她鐵青着臉又往香盈房裏去,見阿祺捂着胳膊指縫裏還往外滲血,自怕香盈衝動之下再貿然傷人,出言便道:「快護公子出去,找侍衛來這邊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