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這小子絕對有事。」阿禮待他走遠后搖頭,「林林總總加起來這些錢,都夠買個不錯的宅子了。」
「那你要不要再問問?」林斕道,「我瞧阿祺也不像不懂事的。若真是做什麼善事,不如家裏給擔下來,何必讓他總這麼窮着?」
「我問得還不夠多啊?架不住他嘴巴嚴。」阿禮想了想,一喟,「我去找表哥一趟吧,請他幫幫忙,看有轍沒有。」
孟時禮便去了尤則旭府上。尤則旭和夕珍的女兒是去年五月降生的,現下一歲多了,正牙牙學語。
他到的時候,尤則旭正耐心地扶着女兒在院子裏晃晃悠悠地走路,見他來了,指指他說:「這是表叔。」
小姑娘茫然地望着父親,遲疑着發了個相距甚遠的音:「啊唔……」
「哈哈。」尤則旭笑起來,抱起她請孟時禮進屋,一落座就見孟時禮嘆氣,便問,「怎麼了?跟弟妹吵架了?」
「哪兒啊,就沒跟她吵過。」阿禮說著又嘆氣,「哥,您進來忙不?能差兩個人盯盯阿祺不能?這小子近來越來越不對勁。」
「怎麼個不對勁?」尤則旭問。
阿禮就把阿祺近幾個月的事言簡意賅地說了,主要的疑點有二:一是總往府外跑,但幹什麼不知道,也沒見他結交太多朋友;二是開銷極大,他還未成婚沒多少月錢,但跟他們借錢都是百兩百兩的借。
尤則旭聽到這兒,首先想到的是賭場。那地方開銷最大啊,上萬兩銀子都能一夜裏花乾淨。
但阿禮說應該不是,因為阿祺雖然出門的次數多,但時間長的時候少。大多是一兩個時辰就回來了,不像在賭局裏醉生夢死的。
可阿禮又提到,阿祺有那麼三五回,在外頭過夜來着。
「過夜?」尤則旭目光一凜,睇睇阿禮,「他不會又去八大胡同了吧?」
阿禮:「……表哥你別嚇我!」
「不是,你想想,不然還能是什麼啊?」尤則旭掰着指頭給他數,「開銷大、過夜、不敢跟家裏說,你總不能覺得他是到處買名貴藥材然後尋了個山洞背着家裏修仙吧?」
「……」阿禮后脊樑都發毛了,他真希望阿祺是在修仙啊……
他九歲那會兒去八大胡同只是好奇,現下十四歲,天知道他能幹點兒什麼。
——這要是真幹了什麼,找打呢?!
阿禮頭中嗡鳴着看向尤則旭:「表哥您得幫我……」
尤則旭挑眉:「嗯。」
與此同時,八大胡同瑩月樓內。
孟時祺正要交到老鴇手裏的銀票被人一把搶下:「你不能這樣!」
香盈將錢背到身後退開數步,不理老鴇的森然怒視,朝孟時祺喊道:「你傻啊!你看不出他們訛你啊!包我們樓里的花魁都用不了一百兩一個月!」
「香盈!」阿祺低喝,但老鴇顯然比他火氣大:「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打死我!」香盈一語喊了回去,「你今天就打死我!我不活了行不行!」
「香盈你別鬧!」阿祺搶在老鴇之前幾步衝到了她跟前,轉而壓低了聲,「哪有拿命換錢的,你別傻。」
「你為我這樣值得嗎!有這錢你干點什麼不好!」香盈崩潰地喊着。她受不了他這樣了,他這樣做確實讓她在樓里的日子好了許多——人人都拿她當搖錢樹供着,也確實沒讓她再接別的客,可她簡直要被心裏的愧疚淹死。
她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的公子,但看他籌錢這樣容易,也知道家底必定殷實。他以後的妻子肯定是個與他門當戶對,又賢惠聰明的姑娘……
而她何德何能,以這樣的身份讓他如此上心。
「我求你了,你走吧!」香盈哭喊着把錢塞回他手裏,孟時祺一咬牙,強擰過她的胳膊往屋裏去。
香盈痛得一叫,老鴇也一愣:「哎,殷公子……」
「上酒來,少管閑事。」孟時祺冷聲。將香盈推進屋便回身關上了門,香盈腳下不穩摔在地上,他轉回身吁了口氣,又去扶她。
香盈擋開他的手,抹了把眼淚:「不值當的,真的不值當的……我哪值那麼多錢!」
「香盈……」孟時祺蹲下身,再度伸手扶她,「別亂說,關乎你一輩子的命數,不是錢的事。」
「明明就是錢的事……」香盈坐在地上越哭越厲害,「好多事都是錢的事……你由着我自己賺錢餬口好不好!我自己會為自己贖身,你別為我這樣!」
「你……唉!」孟時祺嘆了口氣。
他能明白她的想法,若有個人天天為他這樣花錢,他也要難受死了。可是能怎麼辦呢?他若撒手不管,她明天就要被逼着接客。相識這麼多年,他真能看她走到那一步嗎?
「你是個好姑娘,幫你,是我自己願意的。」孟時祺也就地坐下來,和她肩並着肩,默了一會兒,啞笑又說,「你要是不願意,就當我是你命中一劫好了。」
「殷公子?」有人再外一喚,送酒的小廝推門進來,見二人都在地上坐着,嚇了一跳,又識趣地迅速放下酒就退下了。
「來。」孟時祺起身在香盈臂下一提,將她也拉了起來,抬手給她抹抹眼淚,做輕鬆狀笑道,「別哭了,喝點酒好好睡一覺,我還得早點回去。」
香盈只得隨着他坐到桌邊,他倒了酒仰頭便灌,直至他灌了三五杯,她才可算勉強將心緒理好了一些。
她嘆了口氣,也斟了一杯來飲。一口飲盡了,返上來的酒香卻令她一滯。
孟時祺也陡覺腦中被什麼一撞,暈暈乎乎的,一時只道這酒格外烈。
他按了按太陽穴抬起頭,再看向香盈的時候,忽而覺得這個熟悉無比的姑娘,今天變得格外好看。
香盈的酒量本就不敵他,一杯下去,不多時也迷糊起來。
「這酒……」孟時祺輕顫的聲音傳入她耳朵里,香盈維持着三分冷靜一點頭:「嗯,這酒應是……」
話未說完,手卻被他捉住。
阿祺深吸了口氣,一手支在額上,緩了好久,還是說:「香盈我……」
「公子早些回府。」香盈想將手抽出來,卻被他握得更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臉上一陣陣地紅着。好似喝高了,聲音又似乎清晰無比:「我從沒嫌棄過你的身份,若你願意……」
「不……」她張惶地搖頭。
孟時祺強緩着勁兒,想壓住那個荒唐的念頭。可酒勁使勁往腦中衝著,他抑制了再三,終於還是潰敗下去:「我一直照顧你,好不好?」
在八大胡同這種地方,有暖情酒並不稀奇。也未見得就是客人點了才會上,樓中老鴇自己也會察言觀色,遇到心情不好的客人,常會主動上上一壺。
主要是因在這種地方,客人心情不好時動手打人不算新鮮事。若把人打壞了,不僅十天半個月不能接客,樓里還要在醫藥上花上一筆。而萬一打破了相,就此再不能接客,樓里便只好將她轉賣到更低一等的窯子去——雖則也能賺回來一筆,可哪有留着好好的人當搖錢樹使來得痛快?
是以許多老鴇在算過賬之後都更願意為客人上這麼一壺暖情酒,有什麼不痛快的您到床上痛快去,折騰舒服了好好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