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他收拾掉這個譚昱還是很容易的,到時候就說他自己沒扛住便是,死人又不會出來喊冤,王爺也不至於為這麼個侍衛的死活來疑他。
然後他換個懂眼色的來接譚昱的位子。但凡他提拔這個新來的,其他那幾個想混下去就必須有想學樣,到時候漫說能從二翁主這裏多份油水,沒準兒世子那邊的幾個也得意思意思呢?
統領這麼一琢磨,覺着這是個不用本錢的好買賣。當下心裏就樂壞了,二話不說直接朝侍衛們的院子拐了過去。
院中,因為統領本來就想給譚昱好看的緣故,早就着人把譚昱押了出來。
譚昱也是剛醒不久,身體正還虛着。兩個宦官押着他跪下,他就真沒力氣起來。
統領踱到他跟前,睇了睇他,笑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跟那兩個宦官說:「王爺說了,脊杖三十。」
譚昱頓時后脊一涼,然則不等他開口說什麼,統領的話又續了上來:「是現下三十,今兒個下午三十,明天一早再三十。」
兩個宦官心裏一算都嚇了一跳!
總共加起來九十,譚昱他就是個彪形大漢都夠死兩回了。
王爺怎麼突然下手這麼狠?
在他們的目瞪口呆中,統領睃着譚昱冷笑了一聲:「檔上記現下的三十就得,其餘的沒拿回事。」
那個宦官同時噎了一下。
這麼說他們就明白了,是侍衛間自己的明爭暗鬥。
那他們管不着,誰有錢有勢他們聽誰的就是,反正好好辦差也是為了多賺點錢嘛!
於是倆人神色若常地接了統領遞過來的銀票,一瞧是五兩,心說這數額可不算小。
那就好好順了統領的意便是。事後,他們也決計不會跟別人多提的。
「大人你……」譚昱驚怒交集,想起身質問,兩個宦官卻一上前就堵了他的嘴,不由他再說半個字。
午膳時分,侍衛們用膳的屋子裏一片安靜。十幾人都沒什麼胃口,待得沈晉頭一個撂下筷子默然出門,旁人便也紛紛坐不住了。
他們進了二翁主身邊的四人住的屋子,看看還在昏迷的譚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是凌晨時醒的,在統領折回來后領的罰,然後直到現在都再沒能睜眼。
脊杖三十啊……若是平日身強力壯時,咬咬牙許還能捱過去,但本來就受了傷的時候,有幾個人能扛得住?
院子裏打雜的小廝悄聲告訴他們說,譚昱挨了几杖后就已經跪不住了,一頭栽下去,又被兩個監刑的宦官架起來繼續打。十几杖的時候便已昏死過去,但那幾個行刑的還是打得一點含糊都沒有。
「聽說下午還有三十,明早還要再來三十……統領大人這是要活活打死人啊!」說話的是四公子身邊的一個,他咬着牙說的聲音很小,但周圍的人依舊都聽得清楚。
大公子的侍衛中領頭的那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少說兩句吧,都說了是王爺的意思,你這話傳出去平白惹麻煩。」
「可王爺下手也太狠了。」先前說話的那個實在不忿,忍了一忍,還是續道,「二翁主是傷了,可譚昱罪不至死吧……?即便真是死罪,讓他死個痛快不好嗎?何必這麼一點點磨着他?」
他這句埋怨一時沒人接話,一行人沉默着各自在屋裏找地方坐了。他們都想救譚昱一命,但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整個王府里,說話最管用的自然是王爺和王妃。現下這個吩咐是王爺的意思,而打從救回二翁主后,王妃又一直跟王爺在一起,想來她是也知道、也贊同他這樣做的。
這便很不好辦。如果他們硬去求情只是得到「無濟於事」的結果則罷,可萬一因此惹得王爺王妃更不高興,罪責說不好又要加到譚昱頭上。
屋裏的死寂持續了足足一刻有餘,而在這一刻里,譚昱昏死中的面色又似乎更慘白了些。他的嘴唇在高燒中都爆了皮,乾裂得幾乎要看不出是人的皮膚。
「要不……」沈晉沉思着開了口,眾人的目光瞬間齊投過去。
他遲疑道:「要不我去求求世子殿下?若世子肯去王爺跟前開口,總比我們開口頂用。」
而若王爺因此更惱,世子告個罪,應該也不至於會像他們一樣累得譚昱更慘。
十餘人相互遞了好幾番視線后陸續猶豫着點了頭,沈晉短吁了口氣便起身出門,到門口時又提醒道:「暫且別讓統領大人知道。」
統領看二翁主身邊的四個人不順眼他是清楚的,這話要是讓統領先一步得知,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麼亂子。
宅院深處,一眾兄弟姐妹聽說蘭婧醒了后,就都過來看她。加上玉引和孟君淮也還在,弄得蘭婧的卧房裏像在小聚似的。
她睡飽了之後狀態好轉了許多,雖還燒着,但也有了胃口,玉引便着膳房上了幾道她愛吃的菜,蘭婧邊吃邊跟家人們說話,瞧見身邊的婢子在門邊欲言又止時暫且停了話茬:「怎麼了?」
那婢子一福:「世子殿下身邊的沈晉來了,說是有事求見世子。」
「我出去見他。」阿祚想到二姐還穿着寢衣躺着,讓外人進來不合適,就自己出了房門。
出去一瞧,發現沈晉連院門都沒進,一時有點奇怪,又提步走到院外:「怎麼了?」
「殿下。」沈晉回過身一揖,抬眼瞧瞧院中,見沒什麼別人,才壓音道,「卑職有事想求殿下。」
「……?」阿祚微愣,轉而笑道,「沈大哥你直說就是了,怎麼突然這麼客氣?」
沈晉一喟,遂挑緊要的將譚昱的事說了個大概,而後又說:「若真九十脊杖打完,他決計是要沒命了。殿下看能不能……」
「你想讓我去父王跟前說情?」阿祚直截了當。
沈晉點了下頭。
阿祚想了想說:「我知道他們都叫你一聲大哥,我也知道你想幫兄弟。但是……裏面的人是我的親二姐,她現下還高燒不退,你覺得我去為沒護好她的人說情,可合適么?」
「可他縱有疏忽,也還是拼力去救了翁主,殿下……」
「所以他罪不至死,這你說得對。」阿祚頓聲睇了睇他,「但我父王母妃也不是會草菅人命的人。他們做這吩咐時我不在,我不清楚有沒有別的隱情,所以我不能隨便應你的話。」
沈晉的神色不禁一黯,阿祚低頭摘了玉佩遞給他:「我會尋機會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看是否要幫他求情。至於現下,你可以先拿這個找大夫去,讓大夫先為他看看傷,就說是我說的。」
沈晉重重地舒了口氣。
這結果雖不如想像中好,但總比讓譚昱等死要強。他趕忙一揖,向阿祚道了謝,立刻往大夫的住處去。
阿祚睇着沈晉離開的背影沉吟了一會兒,才轉身折回身後的院子。
他看得出沈晉是真的着急,從沈晉的話里他也覺得那個侍衛罪不至死,只是他真的不能隨意答應。
人都有私心,下人們的私心會讓他們在稟話時有所欺瞞。他縱使信得過沈晉的人品,也不敢擔保他那番話里一丁點隱瞞都沒有。而如果有,他貿然應下求情之事便是被利用了一回,如此一回一回累計起來,會是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