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和婧心滿意足地把自己記住的人挨個數了一遍,又把玩過的東西全說了一遍,告訴玉引說玩得特別高興,着重誇了謝晟射箭特別准!特別好看!她特別喜歡!
她說到這兒,孟君淮的目光有意無意地一劃,玉引莫名感覺到一股殺氣。
孟君淮再度笑看向謝晟:「上回說的《漢書·外戚傳》,你當時剛讀,現在讀完了嗎?」
「讀完了……」謝晟被他盯得后脊發涼。
孟君淮滿意點頭:「嗯,背一遍我聽聽。」
謝晟:?????
玉引都氣笑了!這種書讀着素來是解其意、知其精華便可,有些着名篇目或許要背一背,可沒聽過背全文的。
謝晟瞠目結舌中面色發白:「殿下……」
孟君淮喝了口茶:「那抄十遍。」
「君淮……」玉引摒着笑忙要勸他,孟君淮氣定神閑地站起身,拂袖離去。
屋裏,方才還一副溫潤公子模樣的謝晟整個人都傻了,無助地看看孟君淮的背影,又看向玉引:「姑母,這、這抄十遍……」
十遍得幾十萬字啊?!
玉引心疼他,但也不好直接說沒事啊你不用抄來拆孟君淮的台,只得鐵石心腸地正正色:「為你好。你先抄着,我幫你說說情,看能不能少抄幾遍。」
「謝姑母……」謝晟一邊道謝一邊心裏打鼓,他心說這麼下去,該不會《漢書》的每一篇都讓他背下來吧?這是要讓他當書庫啊……
屋外,孟君淮運着氣走出院門,看見楊恩祿在外面焦慮地踱了個來回。
「楊恩祿。」他叫住人,皺眉,「怎麼了?」
楊恩祿終於等到了人,鬆了口氣,立刻上前稟道:「出了點事,謹親王府那邊着人傳了信過來……說皇上昨夜下旨杖責了幾位大人,還說善親王給送的蜜棗太甜,要他閉門思過。」
因為蜜棗太甜罰善親王閉門思過?這一聽就有別的事。
孟君淮目光微凜:「杖責是因為什麼?」
「因為……」楊恩祿低下頭去,「幾位大人提了立儲。」
京里一座不大但講究的宅子裏,魏玉林有些焦躁地踱着步子。
他沒穿在宮裏當值時的官服,換了一身日常居家的常服,看起來少了幾分威嚴和高深,就像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但身邊的小宦官依舊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地候着,踱了好幾個來回后,魏玉林停下腳,重重地一嘆。
這麼下去,可真不是個事兒啊!
皇上明擺着對他起了疑了,不過還好,暫時還只是疑影而已,若皇上當真覺得他不可用了,隨時隨地能讓他人頭落地,他也就用不着在這兒煩心了。
但他最好儘快將此事解決掉,若不然,早晚有他人頭落地的時候。
魏玉林想着,又踱了一個來回。
這事不好辦,從今晚皇上的激烈反應便可知道,他因為疑心而生了防心。魏玉林原本想的,是讓一眾大臣挑頭出來提立儲事宜,他再在皇帝耳邊推波助瀾一把,讓善親王順利地坐上儲君的位子,他便可鬆口氣兒。但皇上今晚的反應讓他覺得,此時再提立儲怕是難了,皇上不會聽。
皇上不會聽,他又不敢再多等,這可怎麼辦?
若皇上不立儲便駕崩,皇位準定要落到嫡出的謹親王手裏。倒是莫說他們這些個宦官,就是善親王,只怕都沒個好果子吃。
魏玉林在窗前靜立了須臾,招招手,叫旁邊的小宦官:「你,過來。」
小宦官躬着身上了前,魏玉林好似又矛盾了一陣,終是從袖中取出了一頁紙箋交給他:「西廠的高公公認識吧?去,把這個給他送去,別出岔子,不然要你的命。」
「哎……不敢。」小宦官一邊應着,一邊覺得后脊上沁了一層的涼汗。他小心地將魏玉林遞過來的信封放進衣襟,利落地出了門,徑直向西折去。
院內西廂房的屋頂上,幾個如雕塑般靜伏的人影靜悄悄地隱去了蹤影。
幾人繞到北邊空蕩的小街上,看到街角靜等的人,停住腳,一抱拳:「大人。」
那人往前走了兩步,魏宅院中映出來的暖黃光火打在他臉上,但他臉上的一股寒氣並未因此畫開。
「魏玉林派了個人出來,往西邊去了,好像是給西廠的閹黨送信。」方才在房上盯梢的錦衣衛抱拳道,「要不要去抓來問話?」
謝繼清單手扶着腰間的佩刀,思忖了一會兒:「不用了,這幾日辛苦你們,回去歇着吧,此事我來辦。」
幾人沒有多言,應了聲「是」便迅速地告了退。謝繼清在黑暗中的這一小片光火里靜了一會兒,翻身上馬向西追去。
片刻后,馬兒的嘶鳴劃過夜晚的寂靜,年輕宦官外強中乾的喊聲有些尖細:「誰!敢劫你爺爺我?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再喊,我不要你的命,魏玉林也會要你的命。」穩步下馬的人一步步走近他,月光下映照出的飛魚綉紋讓他一陣窒息。
謝繼清伸出手:「信給我看看,就沒你的事了。若你自己說出去,沒人能救得了你。」
那宦官恐懼地吞了口口水,哆哆嗦嗦地將那封信摸出來,邊遞過去邊發抖道:「大大大……大人!這上面有蠟封啊您瞧……」
「我知道魏玉林沒少跟你們說錦衣衛無用。」謝繼清邊拆信邊淡睃了他一眼,「但我們還沒無用到連個蠟封都貼不回去。」
逸郡王府。
端午剛過兩日,京里就分外地寂靜了下去,府里也一樣。謝玉引聽過孟君淮的交代后,就跟后宅眾人都打了招呼,讓他們少出門、少走動,各府間的交際都要往後推一推,宦官們尤其不許在這時候出去呼朋喚友花天酒地。
玉引還特地跟和婧說:「你最近不能見阿晟哥哥了哦,也不能讓阿晟哥哥過來。」
和婧很乖,重重地點頭說:「我知道,父王說有大事情,我不給父王搗亂!」
再說,阿晟哥哥還被父王罰抄書了呢,好慘!不過和婧覺得,他當然要好好讀書呀,就並沒有替他說話。
玉引知道和婧是怎麼想后就特別想笑,她心裏暗暗想,你父王這哪兒是為阿晟哥哥好所以罰他抄書啊……他這是實實在在地想拿阿晟泄憤啊!
不過還好,在她跟孟君淮提了一嘴謝晟抄書的事之後,孟君淮沉默了會兒就改了口:「讓人帶話過去,抄一遍就行了,讓他日後好好讀書。」
玉引立刻着人去傳話,又從榻上蹭下來,把自己剛吃了兩口的酒釀圓子捧起來,舀起一勺餵給他吃,嗔怪道:「你幹什麼總跟阿晟較勁啊?我看這孩子挺好,再說,給和婧挑夫家,不也是你最先拿的主意?」
「這孩子是挺好,也是我最先拿的主意。」孟君淮一喟,坐到羅漢床上,「我就是一想和婧嫁人的事心裏就彆扭,感覺她昨天才那麼大點,明天就要住到夫家去了。」
「哎……哪有那麼快!她現在才九歲!」玉引笑着又塞了他一口圓子,「王府里的姑娘留到十七八不都很正常嗎?我覺得咱還可以留到她二十。」
孟君淮撇撇嘴,也知道可以留到她二十。可是這麼一想吧……他更覺得和婧這會兒心就飛了讓他特別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