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第133章等我從南羅回來
阿蘿身子漸漸地養好了,原本散去的精氣神回來了,肚子也一天天大起來。
這一日,外面天氣暖融,風和日麗,草飛鶯長,雪白的柳絮在小院裏飄飛,透過窗欞往外探去,隱隱又有蟬鳴之聲,不知不覺竟已是入了夏。
趁着天氣暖和,蕭敬遠攙扶着阿蘿在院子裏散步。
“幸好去年我就讓你做了些木頭人木頭車的,等咱們孩兒生出來,倒是可以讓他玩耍,想必小孩兒就喜歡這些。”
“你倒是想得久遠。”蕭敬遠停下腳步,大手撫摸着阿蘿的肚子:“等我從南羅回來,有了功夫,可以再給孩子做更多小孩兒玩的玩意兒。”
聽他提起南羅一事,阿蘿心裏不免有些沉重。
“你是這兩日就要出發了吧?”
她因為在養身體,他怕是顧忌自己知道了難過,一直沒提過南羅的事,可是她怎麼可能猜不到呢,這幾天他抽時間陪着自己,但是一旦自己休息了,他就匆忙忙趕緊出去,是在籌備南羅一事了。
南羅邊疆已經快要兵臨城下,他還在這裏拖着,都是為了自己。
怕是那邊皇上都不知道催了他多少次,也不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是。”蕭敬遠萬沒想到,自己在邊關數年,早就習慣了邊疆征戰生涯,可是竟然有一天,在國境危難之際,竟然怎麼都不捨得動身。
燕京城裏有太多的牽挂,家中正是多事之秋,遭受了如此大劫,阿蘿的身子又這樣,老祖宗那邊也因為這事傷心不已,大房那邊更是愁雲慘淡,在這種情況下,他實在不捨得放着阿蘿一個人在家。
“要不然,你先回娘家住幾日散散心?”
蕭敬遠想的是,蕭家經歷了這些事,並不適合在這裏安心養胎,若是回去葉家,阿蘿至少能得到妥善照料。
況且,雖然現在柯容已經死去,蕭柯那邊也已經被擒拿了,可是他總覺得心中不安,害怕阿蘿再遭遇什麼。
畢竟這段姻緣得來不易,阿蘿又懷着孩子,他這做丈夫的不能守在身邊,終究忐忑。
而回到葉家,至少有葉青川守着,這讓他多少放心。
葉青川此人,雖然神出鬼沒讓人捉摸不透,不過好在他對這個妹妹是拿命在護着的,怎麼也會護阿蘿周全,這樣他也放心。
阿蘿想想,也是。
因為自己失蹤的事,蕭敬遠和哥哥幾乎在蕭家掀起了軒然大波,甚至險些對着蕭家宗廟下手,這事傳出去,蕭家各房難免有些說道。
她懷着孩子,夫君又不在身邊,出去避一避也好。
當下點頭:“好,等兩日後你離開了,我也回去葉家。”
*****************************
蕭敬遠離開前,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蕭永瀚。
蕭永瀚離開了蕭家,剃度出家了。
蕭敬遠過去的時候,蕭永瀚正面無表情地在那裏念經敲木魚。
曾經這是一張出塵脫俗的臉,從他很小的時候,人人都誇,說這個小孩兒像是觀音旁邊的童子,帶着仙氣。
結果現在,他真得皈依佛門了。
香煙繚繞中,侄子那蒼白的容顏縹緲遙遠,似真非真,佛門的經書和香火早已經淹沒了昔日塵世的愛恨情痴,世上已經沒有蕭永瀚,只有個佛門的忘塵。
一卷經書念過,忘塵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叔叔。
“施主。”他垂下眼,算是見禮了。
蕭敬遠開口:“原本,我不該來打擾你。”
佛門乃是清凈之地,實在不該再那塵世的是是非非來叨擾他,不過他心裏終究有一樁事,解不開。這解不開的心事,唯獨求助於往日的蕭永瀚了。
忘塵聽聞,一個苦笑,默了半響,才喃喃道:“蕭施主想問前世事?”
蕭敬遠頷首:“是。”
忘塵念了一聲佛號,放下經書,淡聲道:“施主請講吧,忘塵所知,定盡數告知。”
蕭敬遠聽他這麼說,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開口了,他轉首望向窗外。
窗外,綠竹翠柏,掩映在一座座佛舍旁的幾棵菩提樹間,遠處蒼空之下,氣魄恢宏的廟宇微露頭角,莊嚴肅穆。
他在默了好半響后,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地道:“我出生的時候,手心裏刻着一個蘿字。”
所以他的乳名叫阿蘿,一個本應該是女子名字的名字。
他一直以為,他和阿蘿之間,是先有這般機緣巧合,再有後面的諸般緣法,如今卻覺得,事情未必如此,或者所謂的機緣巧合,不過是上一輩子的欲罷無能。
“施主想必已經有所猜測了。”忘塵望向自己的叔叔,那個兩世將阿蘿從水牢中抱出來的男人。
他曾經恨過這個人,不過現在,回憶這兩輩子,他只有感激了。
“施主的夫人,如今正懷有身孕吧?”忘塵不但不答蕭敬遠的問題,反而這麼反問道。
“是。”
“可知道是男是女?”忘塵繼續問道。
“現如今只不過懷胎四個月,自然不知。”蕭敬遠並不知道忘塵為何問這個,不過還是如實回答道。
忘塵聽聞,笑了笑,卻是道:“夫人腹中胎兒,必是男孩,出生時,胸口有一紅痣。”
蕭敬遠微驚:“為何?”
忘塵嘆息,之後苦笑一聲。
“因為上輩子,尊夫人曾經為施主生下一個胎兒,男,胸口也有一紅痣。”
蕭敬遠縱然多少有所預感,知道怕是自己上輩子心中存着那侄媳婦,如此不倫之事,實是他如今不敢想,但又不可不知,所以才來問蕭永瀚。
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等珠胎暗結之事,當下心口震蕩,幾乎覺得喉頭一股腥甜。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了,怎麼可能?上輩子的蕭敬遠,竟能幹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
忘塵搖頭,苦笑,閉眸。
“施主,確實如此,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那個叫蕭永瀚的人,不是說心中無怨,是以對妻兒頗多疏遠,幾乎不敢正眼去看。不過怨完之後,他知道也怪不得誰,漸漸地也就試圖去忘記這一切。”
也是正因為如此,幾年的疏遠,再和好時,他忽略了,或者說,接受了她和以前的些許不同。
只以為生育之苦,幾年疏遠,人終究是會變。
卻不曾想,人,早就不是那一個。
自己心心念念的掌心寶,其實早已經在水牢下煎熬度日。
“這到底怎麼回事!”蕭敬遠一步上前,冷眸逼問。
他是真沒法相信,自己怎麼可能做出這等事!
“是柯容。”忘塵語氣中頗有惆悵:“我傷了她,她恨着我,便故意要毀我至愛之人,那一日恰好七叔在溫泉別莊,我和阿蘿也去了溫泉別莊,這本來沒什麼,彼此避着也就是了。可是她卻用計支走了我,又在別院的茶水中下了葯,以至於叔叔和阿蘿有了肌膚之親。”
縱然他已經不是蕭永瀚,縱然他如今已是忘塵,可是提起那最後四個字,語音依然發顫。
“後來,叔叔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倉促離開,本欲遠離蕭家,從此後再不歸來,誰知南羅邊疆動亂,叔叔帶兵出征,我亦隨行。南羅邊疆動亂平息后,叔叔便留在邊關,一留十七年。十七年後,叔叔歸來,無意間碰見了阿蘿,或許——”
他盯着蕭敬遠:“或許你們說了什麼吧,以至於你一下子窺破了,這是假阿蘿,不是真的。”
蕭敬遠深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
“然後呢?”
“然後叔叔查出了真相,揪出了柯容,從水牢中抱出阿蘿,只可惜,為時已晚。”
蕭敬遠皺眉:“區區柯容,不過是個弱女子罷了,為了情仇,竟做出這般事來?”
忘塵低首,半響不言語:“她確實是個弱女子,弱女子懷抱巨寶,本無野心,可是或許我傷了她,或許是她往日活得太過卑微,以至於後來做出這等事來。”
“至於叔叔掌心的字,我也不知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木魚聲,念經聲,再次響起。
年經人的聲音,依稀帶着絲惆悵,也不知道多少經卷,多少木魚敲打,才能慢慢洗去那往日的不甘和絕望。
蕭敬遠木然地離開了這佛舍,走出了寺廟。
這個時候,暮鼓之聲響起,遠處的一輪紅日在山後散發出萬丈紅芒,將這遠離塵世的寺廟籠罩在一片輕紗之中。
一場劫難,有人死了,有人皈依佛門,也有人依然憤憤不平,而他,蹣跚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永遠不可能知道,上輩子的他用着怎麼樣的心情,又是用怎麼樣的方式,在手心刻上了阿蘿的名字,以至於這輩子他帶着這個字來到人世間。
不過,不管上輩子是怎麼樣的愛恨情痴,怎麼樣的恩怨情仇,他和阿蘿,這輩子終究締結了這段來之不易的姻緣。
“等着我,等我從南羅回來。”
他望向那籠罩在一片暮煙中的燕京城,那裏千萬人家,其中有一處,住着那個眉眼秀美的婦人,正抬手輕撫着隆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