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蛻變期
劉蘇當然沒有真想刮羊毛，他只是覺得很不自在而已。
此時此刻，他正騎在一頭與駿馬一般高大的綿羊身上，從羊人少女瑪麗安身後接過鍵盤的掌控權，雙手發力，操作着虛影一劍劍地砍殺所有逼近一羊一車的血腥鬣狗。瑪麗安的虛影等級是二十二級，一劍就能秒殺一隻5級的血腥鬣狗。他預判了血腥鬣狗可能出現的位置，總是提前操縱虛影趕到，並且只使用平砍這一種攻擊手段，或刺擊，或揮砍，就將所有逼近的血腥鬣狗砍翻。兩人一羊毫髮無損。
但無論有多驍勇，都無法改變此時他的坐騎是一頭綿羊這一事實。
他甚至在想，也許有一天，當他走進某間酒吧喝酒時，會聽到一個關於自己的傳奇故事，那個傳奇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他從天而降，騎着一頭綿羊……他與他所信任的愛羊……他的綿羊就是他的聖獨角獸……綿羊，綿羊，綿羊，綿羊……
劉蘇暗暗發誓，等羊人小鎮一安全，他絕對不要再待在羊人小鎮。
遠處的綿羊騎士們鬥志昂揚，吶喊咩叫着衝鋒陷陣，劉蘇也持續砍殺着近身的血腥鬣狗。
當血腥鬣狗的屍體堆積如山時，攻勢才終於散去。
戰鬥結束了。
劉蘇掃了一眼血色的草地，鼻子裏也透着血腥味，但他還是覺得沒有實感，就好像明明是一場血戰，可自己還沒用力，對方就已經倒下了。
他跳下安東變身的綿羊，抬腳踢了踢一隻已化作屍體的血腥鬣狗，有點硬，是真的野獸，不是幻影。
“聖駕大人萬歲！”遠處的綿羊騎士還沒靠過來，就已在歡呼。
“聽說在魔獸災厄到來的時候，這樣一波血腥鬣狗連前哨戰都算不上。血腥鬣狗只能算是野獸，但魔獸災厄里出來的都是魔獸。”瑪麗安這樣說著，跳下平衡車，把好幾十斤的平衡車輕鬆扛上看似瘦削的肩頭，站到劉蘇身邊。
“嗯。”劉蘇點點頭，他沒有多說什麼。此時此刻，他想的是儘早回到軌車裏揉揉自己的腰。剛才虛影跳上他腰腿的那一下，說實話，還真挺痛的。
在兩人身後，安東已將羊毛重新吸入體內，化作羊臉羊角人手羊蹄的模樣。
遠處的騎士已都縱馬趕到周圍，一名騎士跳下馬背，向劉蘇單膝跪拜：“謝聖駕大人救下安東隊長。”
接着，眾騎士紛紛下馬跪拜。
安東已重新穿上板甲，繞到劉蘇面前，也向劉蘇跪拜，“是我的錯，迎接聖駕大人的時候，我看到聖駕大人的隨從死掉，還以為聖駕大人並不在乎凡人的死活。我錯了，謝聖駕大人救我。”
劉蘇的眼角跳了跳，原來這猛虎一樣的綿羊竟是因為這事而和他鬧彆扭。這倒讓劉蘇對他刮目相看了。
可惜還是太蠢。
“下一次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別像個姑娘一樣。記住，溝通是很重要的。”劉蘇丟下這麼句話，就不再管他們，向軌車走去。
在他身後，安東低下頭顱，向手下眾騎士低頭致歉，一場戰友情深的爛戲后，一名騎士上前報告：“隊長，好消息，這場戰鬥，只折了六桿長槍。”
“果然如此！聖駕大人確實如傳聞的那般，是武器大師！”先前受過劉蘇指點的騎士抬起自己那桿第一次未曾折斷的長槍，聲音中充滿喜悅，他覺得，白燭鎮有救了。
“還有，你們可能沒看到，雖然傳聞說聖駕大人厭惡朝聖聖器，甚至可能是第一次接觸朝聖聖器，可聖駕大人對朝聖聖器的了解絕對在白燭鎮所有人之上。”先前馱着劉蘇參戰的那名騎士得意洋洋地說著，彷彿能在旁邊觀看聖駕大人操作，就已是最大的榮譽。
劉蘇早已一臉平靜地走進了軌車。現在他腰上還痛呢，偏生他又沒辦法開口，一個英名在外的使劍大師，又同時是朝聖大師的大人物，就因為被虛影踩了一下腰就要骨折了，這要說出去，這些羊人肯定會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那羊人小鎮的存亡，說實話，他並不關心，突然肩負起一鎮人的安危，這對他來說就像剛才這場戰鬥一樣毫無實感，而更像是一個司空見慣的遊戲任務。但那名朝聖大師，確實是在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快要餓死的時候收養了他，不管那貨是出於什麼動機不讓他與這個世界接觸，終究對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劉蘇來說是有恩的。
恩情，對於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劉蘇來說，比所謂的大義要有實感得多。
所以他不打算一直扮演朝聖大師，但他仍會先想辦法將那羊人小鎮從魔獸災厄中救出來，略報此恩，再結束這拙劣的扮演。而以他一人之力，不可能達成這一目的，他需要白燭鎮的羊人充滿鬥志地配合他，也因此他現在仍會扮演朝聖大師。
他輕撫着痛意未消的腰，望着窗外，心裏思緒紛飛，臉上卻平靜無比。
羊人少女跟在劉蘇身邊，回到軌車后，將平衡車收進了車廂後頭的行李間，便進入了軌車，吩咐了聲開車，坐到劉蘇身旁。
騎士隊很快重新整隊，跟在軌車後頭。早點回到白燭鎮，同樣是他們優先考慮的事情。
軌車重啟，在一段劇烈的顛簸過後，漸漸平穩，快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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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大人。”當騎士隊落到軌車後頭時，瑪麗安低低喚了一聲。
“嗯？”劉蘇應道。
“您不是聖駕大人吧？”瑪麗安低着頭說。
“哦？”劉蘇的眉尖微微一跳，聲音平靜。
“您討厭朝聖聖器，這個傳說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剛才的戰鬥中，您雖然通過我的手來操作我的虛靈，卻沒有使用信仰技，既然如此，您完全可以用劍來幫助我們，但您還是選擇了使用朝聖聖器，這和傳說完全相反，所以我想，真正的聖駕大人應該是之前被我們當作是隨從的人。”瑪麗安低聲說著自己的猜測，聲音軟弱，卻又透着羊人與生俱來的固執。
“你是認真的？”劉蘇問。
“我是認真的。”瑪麗安點頭，怯怯抬起頭來，與劉蘇對視。
劉蘇眼神兇惡地盯着瑪麗安的細長眼睛瞧了半晌，然後說了聲好，身子一歪，倒在座位上，捂着腰痛呼道：“怎麼樣都好，先給我扔個復原術！”
“咦？”突如其來的畫風轉變，令瑪麗安一時難以適從。她確實深信劉蘇不是朝聖大師，但她覺得，就算不是朝聖大師，在操縱朝聖聖器方面這麼厲害，總也該有點高手尊嚴吧？至少總該有點防備吧？結果劉蘇就這麼一躺，把腰讓給了她。
“你猜對了，快給我扔復原術。”劉蘇哀嚎。
“啊，呃，哦……”瑪麗安愣愣地應聲，手忙腳亂地掏了好半晌，才從身上掏出一本白色封皮的大部頭書，一邊快速翻動書頁，一邊不停歇地吟唱着咒文。
很快，劉蘇就感覺到痛意陣陣的腰部傳來一股溫潤清涼之感，痛意漸減。
咒文吟唱了好一陣，直到結束時，瑪麗安才停止翻動書頁。
腰部的痛意已完全消退，劉蘇活動了一下腰，感慨了一下有魔法真好，然後開口問出第一個問題：“你吟唱的時候為什麼要翻書？”他覺得這個問題一定很傻，但他就是感興趣。
“這個，呃……您的意思是？”瑪麗安有點不知所措。她確實不太明白劉蘇的意思。吟唱的時候翻書，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位大人問這個問題，是想看看她回答問題的態度能不能讓他滿意？
“我是說，你一邊吟唱一邊翻書，可你翻得這麼快，你吟唱的時候能看到幾個字？”劉蘇重新詮釋問題。
瑪麗安如被調戲了一樣，憤怒地瞪着劉蘇，“大人，您在開玩笑吧？”
“不，我希望你如實回答，雖然不知道也沒所謂，但也許可以給接下來的談話開個好頭。”劉蘇一點也不在乎羊人少女的憤怒，如此說道。
瑪麗安定定地望着劉蘇，她是真的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會有人連這種常識都沒有，但劉蘇又確實不像是在逗她玩。她瞪了許久后，才終於確信劉蘇不是在逗她，這才仔細地解釋道：“教典里蘊藏着無限咒文，每一頁都有無數個符文，法術的基礎就是以信仰之眼凝視書頁，在翻動教典時，念出信仰之眼所見的每一個符文。等級越低的法師，翻動教典時所能看到的符文越少，我只是白袍修女，翻動教典時，每頁只能看到一個符文，為了確保吟唱連續性，就必須翻得非常快。”
“不錯。那麼，回到正題吧——”劉蘇拍了拍手，彷彿真不在意的樣子，一轉調，直指核心，“你仍然希望我假扮朝聖大師。”
瑪麗安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變換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才回過神，點點頭，“是的，我希望大人可以繼續假扮朝聖大師，使我白燭鎮的人民能夠鼓起勇氣與魔獸災厄決戰，死中求生。”
“就你的形象而言，我認為你很勇敢。”劉蘇說道。
“……您的意思是？”瑪麗安不擅長聽言外之意。
“真正的朝聖大師救過我，他死前托我幫你們，我得報答他。”劉蘇解釋了一句。
至此，瑪麗安方才放下心來，“謝聖駕大人。”
“那麼，讓我們進入真正的重點吧。”劉蘇搓了搓手，輕輕一笑。
“聖駕大人的意思是？”瑪麗安又開始使用先前的叫法。
“把朝聖聖器帶過來，想要救白燭鎮，我必須現在就開始做準備。”劉蘇說。
羊人少女又要退出車廂，劉蘇補了一句，“對了，你的手指似乎非常僵硬，很難將朝聖聖器操縱好，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羊人少女臉上騰地紅了，低聲嚅嚅：“我的，蛻變期……還沒結束。”
劉蘇一怔，繼而明白過來。像那些綿羊騎士的後腿就是羊蹄，而瑪麗安的後腿分明就是人腿，所謂蛻變，是從羊身逐漸化為人身，瑪麗安正處於這一蛻變過程中，甚至可能雙手也才剛剛從羊蹄蛻變而來，故而仍顯僵硬，就像幾歲的孩童一樣不夠利索。
他不再詢問，揮了揮手，“去吧。”